电影院在二层,仅有两个观影厅。尹小航说了句谢谢,转身上楼。踏在水泥面凹陷的台阶上,又听见阿姨说:“你差点儿就包场儿了。”
他掐着点儿进去的,厅里已经关灯,屏幕镜头切换,晃人眼,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趟。
电影已经开演,落座前,他迅速前后扫一眼——好像真的没人。
大周末上午,这么冷门的影院,又是这么小众的电影,估计也没人看。
这片子他再熟悉不过,镜头里的一个场景,他亲眼见过,那个主人公,还亲口跟他说过话。
这是个纪录片,用镜头记录了经历过日军侵华战争的“慰安妇”,幸存者都是近百岁的老人,出镜的还有志愿者,都是关心这一群体、为她们发声、替他们记录的人。
这电影没有噱头,没有背景音乐,也没有解说,全是长镜头和同期声。
开篇第一个镜头,是中国西北某村庄的小山坡,刚下了一层薄雪,不远处有一小撮村民,着孝服,在举行下葬仪式。
镜头很长,也很安静。
尹小航听到有人在吸鼻子。他小幅度地巡视一圈,没看到人。
他想:难怪保洁阿姨说他“差点儿”包场,想必有人在他之前进来。
这是其中一位老人的葬礼,之后是其他人,一共22位。
尹小航认识这部纪录片的一位主创,还参与了一部分拍摄,他早知道电影的内容,也看过部分粗剪画面,但初次坐在电影院里看,还是有些震惊。
观众的反应,也是他震惊的原因之一。
从他落座开始,另一位观众就开始抽泣。他一直没看到人,可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人先是吸鼻子,鼻子完全堵住,开始用嘴呼吸,然后是哽咽,然后是翻包——抽出纸巾——擤鼻涕……尽管压抑着,可这种哭的程度,还是震惊到了尹小航。
她循环往复地抽纸巾——擦眼泪——擤鼻涕,虽然刻意控制,可受情绪支配,喉咙发出的声音变成喘息,节奏越来越急促。
尹小航确定是个女人。
他也难过,可这个女人情绪过于丰富,他的情绪受到影响,有点出戏,仿佛误入灵堂。
影片后半部分,有一位老人,会唱韩国童谣,她用苍老的声音唱,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她说小时候的事,大部分都不记得,只记得这首歌。还记得妈妈带着她跟弟弟逃跑,跟上与妈妈走散了。
近几年,韩国的亲人终于与老人取得联系,想让她回去看看。她说不回去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里就是我的家乡。她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但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她。
演到这段,黑暗里的女人哭得更伤心,尹小航不得不倾身向前看,他只看到一个头顶。
还有一位老人爱猫,她养了几只猫,经常跟猫亲切地说话,她对采访她的人说:“你们不要打仗,要好好相处。”直到电影结束,画面上出现很多人的名字,是资助这部电影拍摄和宣发的人员名单,黑底白字,洋洋洒洒,滚动了三分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