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当初曹氏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命宋妈妈给自己和王若、山奺都下了帖,让她们到谢府再见最后一面。曹氏刻意让宋妈妈先去贾府通知的贾濬,就是为了让贾濬先赶到,曹氏有话要单独和贾濬说。

当时曹氏十分虚弱,拉着贾濬哀求,帮忙成全曹微在和谢衡。曹微在心高气傲,城府深,心机重。曹氏担心曹微在嫁到别人家,会祸得别人全家不安生。曹氏告知贾濬谢衡对她的心意,并且哀求贾濬,在谢府给曹微在留上一席之地。只是没想到,曹微在没有给曹氏这个机会。

谢衡对贾濬确实偏宠些,年幼时贾濬可以把那看作是长辈的爱护。但是自从吉迁里遇难,被谢衡搭救后,贾濬的心态完全变了。驾马疾奔遇到谢衡时,她看见了谢衡眼中的担忧。谢衡一直以文弱书生形象行走世间,却在贾濬危难时刻展露了自己的身手。他截停贾濬马匹,紧张的把贾濬拥进怀里的那一刻,贾濬就确定了谢衡的心思。

若说贾濬对谢衡没有一丝丝好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从襄陵回京,刑场一遇,贾濬和谢衡的牵扯就没有断过。谢衡博学,却不爱现。心中狂放,却表现的极度自持。正是贾濬喜欢的样子,只是出于对曹氏的尊敬和爱戴,贾濬一直在刻意忽略谢衡,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心罢了,这些曹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眼下,曹氏将谢衡和贾濬的心思都剖析开,摆在了明面上。无疑,在感情和道义上,曹氏是一点退路都没有给谢衡和贾濬留。贾濬心有不满,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上前和曹氏行了礼,淡淡开口道:“先生,此去荆州,路途艰难,丰儿就送您到这里了。”

曹氏知道贾濬生她的气了,谢衡大抵对她的做法也是排斥,甚至是厌恶的。谢衡和贾濬,都是十分有主见的人,她们若是真心悦爱彼此,根本用不着曹氏插手。这种事,若是放在十年前,莫说让曹氏插手撮合。就算谢衡纵使并不爱自己,曹氏也绝对不会允许他爱上别人的。

但是近十年来,谢衡纳妾,自己在外别居教书,曹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前,她只把自己当做谢府的主母,谢衡的妻子。吕氏进门后,曹氏着实痛苦了一阵子,她甚至承受不住那种痛苦,逃到了吉迁里。

后来曹氏见青田对贾濬总是不分尊卑,可是贾濬从来不气,还耐着性子引导教育青田。曹氏好奇问年纪尚浅的贾濬,贾濬说‘我自幼失去生母庇护,还没断奶就被迫到乡下生活。阿姊定情待嫁,我才跟着阿姊被接回京中。世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出身好些的孤女罢了。青田视我为主,我却不能视自己为主。祖母说了,人想活得畅快,全看自己给自己怎么定位。’

曹氏受了贾濬的启发,也重新给自己定了位。她把自己划分到谢府之外的地方,远远的旁观。她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败落贵族的孤女,只是比普通人家的女郎,多些才识罢了。嫁给谢家这样的清贵,十年不曾生育,竟然还不愿家主纳妾。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省和沉淀,曹氏的心境开始转变。

如今,曹氏嫁到谢府二十年有余,谢家一直没有后嗣,曹氏总是心中自责。觉得是自己当年善妒,惹了天怒。若是自己嫁到谢家时,就能把自己的位置摆放端正,早些给谢衡纳个妾,或许谢衡现在连孙子都抱上了。

贾濬最是不拘小节,也从不忌惮世俗,但是因为对曹氏的敬重和爱护,处处与谢衡保持距离。曹氏自知时日无多,她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为谢衡做些什么,但是她忽略了贾濬的心思,这让贾濬觉得曹氏没有给予她相应的尊重。

曹氏明白贾濬的心思,上前抱歉道:“先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怨怪我也是应该的。你我相识也有十几年了,可曾见过我如此无礼?我时日无多,又深知你们心意。不想看着你们因拘于礼节和道义,过分自持,而遗憾错过。”

谢衡平日里和很少主动和朋友们联络聚会,但是朋友遭遇困难,谢衡都会尽力相助。谢衡表面寡淡,但是内心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曹氏和谢衡,做了二十年夫妻,曹氏一旦过世,谢衡必当为其守丧,至少三年。

贾濬已经年过双十,婚事再不能拖了。贾濬自己不着急,贾充、贾褒也不会再任其随性而为。曹氏这个时候若不占个主动,只怕,谢衡就要抱憾余生了。谢衡和贾濬自持守礼,不肯逾越。她只好放下礼法矜持,来做这个月老了。

王夷甫没福气

街头巷尾不是说话的地方,曹氏拉着贾濬跟谢衡进了驿站。三个人坐在内室,守在门口的阿谷和青田,对视了一眼,彼此尴尬的红着脸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彼此。

谢衡给曹氏和贾濬煮了茶,坐定后缓缓开口对曹氏道:“夫人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操心太过。这里距离荆州不远了,再往前走,景致和民风与京中会有很大的不同,夫人可以多多见识见识。”

谢衡体会到了曹氏的担忧,但是曹氏并不了解他,或者说曹氏根本不了解男人。或许大多数人眼里,男人对女人,对情爱的态度,都是凉薄的。尤其是在礼教束缚下的谢衡,对于男女情事,更是显得格外的理性淡漠。其实这是误会,曹氏忘了谢衡夜半带贾濬骑马散心;也不知道谢衡曾带着贾濬,在自己的庄子上同院而宿过;更不知道谢衡搭脉探知贾濬月事,还主动去给贾濬买细布做月事带。

虽然觉得曹氏有些多管闲事,但是谢衡还是十分感激,曹氏对他喜欢贾濬这件事上的理解和支持。谢衡斟满一盏热茶递给贾濬,考虑曹氏的虚弱和贾濬身体的不适,决定在驿站停留两日。

从京都到荆州,一路走走停停,耗废了尽三个月的光景。谢衡到了荆州,先去拜访了羊祜。晚饭后荆州刺史王戎,派人下了帖,请谢衡夫妇入府小聚,权当是为他们接风。

王戎虽然年纪大些,但他和王夷甫同辈,是王夷甫的族兄。王戎与谢衡在前厅把酒闲谈,贾濬跟着曹氏,和王戎妻子在后院煮酒小酌。王戎妻子是个有趣的人,性格活泼开朗,硬是拉着贾濬喊她嫂嫂。

豪爽娇憨的王戎妻,说话没个顾忌,拉着贾濬叹息:“夷甫没有福气,娶了郭家那个无良的。也不知道他们郭家是怎么教育的,郭氏嫁到王家来,整日在王家各处院子撒野逞能。但凡是和银钱沾边的事务,都要掺上一手。王家各院,见了她都像见了瘟神似的。夷甫那样的玉人,都被逼得炸了毛。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的纳进门,就是不进郭氏的门。前两年妾室给他生了个郎君,给了郭家好大一个没脸。”

曹氏曾在贾府见过郭槐和她的女儿,早看出了郭家在教养上有欠缺。但是碍于和王戎妻子不够熟络,郭家又是贾濬的继母一族,曹氏没有多言,拘礼淡笑道:“郭氏虽然无状,但夷甫恐怕也会被诟病,有宠妾灭妻之嫌。”

郭家虽然和贾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贾濬真心对郭氏亲近不起来。王夷甫在贾濬的印象中,一直是个温雅谦恭的开朗少年形象。她听王若提过王夷甫在王家的境况,为家族拉拢郭家,王家出卖王夷甫一生幸福。现在王夷甫用行动,狠狠的抽了她们一个耳光。

王戎妻子对王夷甫的怜悯,以及当着自己面,直言自己继母一族的不是,让贾濬对这个妇人的直爽豪迈,打心底里喜欢。贾濬笑笑道:“王家嫂嫂觉得王夷甫娶回家的小郭氏无状,那是您还没见过我阿父娶回家的大郭氏。若是见了,您就不会对小郭氏的言行感到惊讶了。”

小郭氏在王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就是仗着贾濬的妹妹,太子妃贾峕。王戎妻子,本想辱骂郭家,提醒贾濬告诫贾充,约束一下自己族人和亲眷,这样大家也好长久相处。但是没想到,贾府也被郭家女儿,压制的有苦难言。

王戎妻子失落的叹口气道:“郭家原本不是什么高门,全是仗着你们贾府三姑娘嫁给了太子。我本还和家主商量着去贾府拜会郡公,请他出面,让太子妃约束一下她的外祖家。没想到,郡公的日子,也是这么艰难。小郭氏在王家已经够跋扈了,她的姑姑,比她还过分?”

贾濬也是一脸无奈的点头道:“若非如此,祖母就不必带着我和阿姊,躲到乡下生活了。阿姊定亲待嫁,我们才被阿父接回京中。”王戎妻子看了看二十大几还没嫁出门的贾濬,有些不可思议的好奇道:“贾二姑娘当年和王家取消婚约时,也不是很大吧。贾家高门权贵,出了一个王妃,又出了一个太子妃。贾二姑娘的婚事,怎么耽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