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奺被贾濬驳的一阵茫然,她也是为王若心急。贾濬知道山奺向来直率,她说的话其实没有错。贾濬给山奺拿了个蒲团依靠,开口道:“虽然阿若姐姐不能把自己的前程,都寄托到王家的势力上。但是斐家老夫人对阿若姐姐的态度,未必和王家失势无关。”
见王若一脸失落,贾濬又道:“斐家老夫人和斐家郎君,都是斐家当家做主的人。说到底,阿若姐姐在斐家过得不顺遂,就是因为失了她们的心。治病要除根,若是阿若姐姐能重新挽回斐家当家人的心,你的日子,也不至于艰难到,要去合离的地步。”
山奺跳脚道:“阿若姐姐只是实话实说,凭什么要阿若姐姐先低头?”贾濬看着山奺的憨直,差点把她认作青田,无奈摇头道:“就算是斐家老夫人的不是,可她到底是阿若姐姐的婆母,是长辈。阿若姐姐言语上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先低个头哄一哄,是应该的。”
贾濬看着已经在自省的王若,紧着劝道:“你若真的离开了斐家,你的孩子会被善待吗?自幼和母亲分离的我,深深的体会到,其他人再怎么掏心掏肺的爱护自己,也不及自己母亲的爱护,来得细致体贴。就算他们成年自立,父母合离,世俗会有什么好的风评?阿若姐姐,合离不是闹着玩的。”
山奺认同贾濬的思路,附和道:“阿若姐姐,合离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退路。骨肉分离的痛,没有做过母亲的人不懂,你都身为人母了,难道还不懂吗?何况,你回了王家,又能有什么好日子?不过是深居后宅,孤独终老罢了。”
斐家老夫人的苛刻,让贾濬想到了柳氏和郭槐。贾濬对王若提醒道:“当初郭氏对我祖母不恭顺,我祖母一再退让,我阿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责难郭氏。但是我祖母表现出一丝的委屈,我阿父立刻和郭氏翻了脸。事实证明,儿子再怎么粗心凉薄,母亲都是他心中的逆鳞。”
贾濬该说不该说的,都和王若说了,接下来,就要看王若自己如何想,如何做了。正聊着,贾府来人报信,郭槐诞下不足一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贾家小郎,又殁了。
悲剧重演
自打郭槐去李婉处耀武扬威不成后,回去整个人就开始大变样。贾峕做了太子妃,贾午也由贾充默认,定给了自己的客卿韩寿。柳氏过世后,怀着身孕的郭槐整日里悠闲的看书、练字,还着意纠正自己不够完美的体态。
贾府的日子,着实清净了两年。直到给贾家小郎请的新乳母进门,郭槐就又原形毕露了,整日里嚷着要换乳母。乳母不同其他下人奴仆,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经由上次郭槐鞭打乳母至死后,贾府再找乳母就难了。郭槐嚷着换乳母,直到贾府小郎降生,也没找到适合的,无奈只能忍着妒意留用了。
这个乳母,眉眼神态,都有几分李婉的影子。贾充对这位乳母,也着实表现出几分偏待。日子越久,贾充对这个乳母的偏待越明显。乳母喂养时,贾充也没有刻意回避,这让郭槐瞬间火冒三丈。和打死上个乳母的场景,如出一辙。这个幼子的死法,和贾黎民的死法,也如出一辙。别的祖母喂养,根本不吃,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贾濬赶着回贾府,心下奇怪,小孩子认奶这么严重的么?李婉迁徒乐浪的时候,自己也还在吃奶呀。难道自己打出生就不挑食,所以才活到了现在?琢磨了一路,贾濬终于想明白了,定然是其他乳母做了什么手脚,就为了躲避郭槐的刁难。
这些乳母是怕惨了郭槐,不想无缘无故的沦为郭槐的鞭下魂。贾濬理解这些乳母的心情,可是贾濬心里气恼,纵使如此,她们也不能看着一个鲜活的婴孩活活饿死吧,这和草菅人命的郭槐有什么分别?但这又怨谁呢?只能怨郭槐自己,暴戾跋扈,罔顾他人性命。两个年幼的稚子,都是断送在她自己手里的。
未成年的孩子离世,尤其是吊死、雷劈等这类非自然死亡,俗称‘恶死’的。按礼制,是不兴操办丧礼的。郭槐生贾黎民时,贾充已年近五十,算是老来得子。由于贾黎民是贾充的嫡长子,又年满三岁,贾充悲伤之极,才破例为其治丧。
贾充的幼子,虽然得来不易,但是贾充早已没了当初那样的精神气了。对郭槐失望透顶的贾充,草草处理了幼子的后事,转身就张罗起了贾府两个待嫁女郎的婚事。
郭槐见贾充潦草的处理了自己儿子的丧事,心中对幼子充满愧疚的她,又作闹了起来。和贾充撕扯间,挠花了贾充的脸,险些伤了贾充的眼睛。贾午吓得赶忙躲得远远的,贾濬看着自己鬓角斑白,年近花甲的老父被郭槐这样折腾,心中火起。
冲上前去推开了郭槐道:“继母住手吧,我阿父已经年过六十了,经不得继母这样磋磨。”郭槐见贾充有贾濬维护,而自己的女儿却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心中委屈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的孩子死了,连场像样的丧事都没人给他操办,你阿父太心狠了,那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呀。”
贾濬不想让郭槐继续对贾充口吐诛心之言,怒道:“黎民乳母被继母鞭杀,幼弟的乳母也是同样下场。黎民因此饿死,幼弟也因此饿死。这一切,难道不是继母你暴戾跋扈的报应吗?幼弟已死,就算全天下都来哭丧,难道幼弟就能活过来吗?继母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才是。
郭槐心中也是自责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火气冲上脑门的一瞬间,她就像是着了魔。郭槐颓丧的瘫倒在地上,发泄式的嚎啕大哭。贾濬扶着贾充回了书房,命人给贾充上药。
贾濬可怜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也怨恨自己的父亲。若不是贾充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一味的想着贾府的前程,也不必容忍郭槐多年,纵得她暴戾成性,致使贾府多年来一直不安宁。贾濬眼含愠怒问道:“幼弟的丧事……”贾充不待贾濬说完,贾充直接摇头道:“无需再议了。”
年迈丧子,渴望子嗣的贾充,比郭槐这个当母亲的还要痛心。但是郭槐也确实让贾充失望透顶了,就算这个孩子能活下来,有郭槐这样的母亲教养,将来也未必能成为贾府的支柱。贾充悲凉的叹息道:“人这一辈子,越是花尽心思求取什么,越是得不到。”
贾濬环顾着贾充又宽敞又精致华丽的书房,好奇道:“阿父想求什么?”贾濬的话,让贾充一愣,是啊,他想求什么来着?他初入仕途,任曹魏尚书郎,典定法律法令,兼任度支考课。后来迁任黄门侍郎,在任职汲郡典农中郎将时,转身投奔到司马师门下做了参军。他当时想要的是让家人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踏入了权力的漩涡,他就开始本能的往上爬、往上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有了,可是他的家人,都没了。
贾充一脸颓败,贾濬冷冷开口道:“听祖母说,祖父初入仕途,是在并州做郡吏。后来迁升渑池县令,又拜弘农太守。祖父自幼好学,熟通经典与兵法。随曹丕伐吴时,进封了阳里亭侯,加号建威将军。石亭之战,率军拼死救出曹休。祖父担任豫州刺史期间,兴修水利,凿通运河二百余里,便利民生。世人感念祖父,为河渠命名“贾侯渠”。祖父还曾应魏帝之请,在太学授过课。祖父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世,为魏国的统一耗尽心血。到最后,也不过是个亭侯。阿父若求的是高官厚禄,那阿父无疑是成功的。”
贾充坚定的摇头,沉寂片刻后道:“我只想让家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希望贾府人丁兴旺,阖家美满幸福。”贾充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他在前进的道路上,忘了初心,失了本我。贾充起身,准备洗干净脸上的泪痕,看着水盆里的自己叹道:“老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贾濬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心里平静的劝道:“祖母说,人生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年幼时经历一些事,逐渐到了青年。青年经历一些事,逐渐到了中年。中年经历一些事,逐渐到了老年。阿父,这些不过是成长的过程,都不是结局。过去了的,我们不能改变,但是我们永远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贾府还有人在,未必没有人丁兴旺,阖家美满的时候。”
贾濬的话很明白了,贾充连丧两子,因自己年迈,于子嗣上没了信心。但是贾府还有人在呀,贾濬和贾午都还没有出嫁。贾濬定给了邓家,肯定是要嫁出门去的。可是贾午和韩寿,贾充完全可以招赘韩寿入贾府为婿的。想到这里,贾充整个人,又活络了几分。开始准备二女儿贾濬的嫁妆单子,和贾午招赘的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