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韩擭抬起头,沧桑的脸上纵横着泪痕。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有罪,不该来这儿赎。
天亮时,皇宫传来圣旨:
“莫公依然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德才兼具,文武备修,容仪恭美,刚强直理。为相五年,安民立政,辟土服远,尅定祸乱。特追封镇国公,赐谥文正武昭,礼同亲王。丞相莫依然妻,长公主静和,坤仪毓秀,月室垂精。治行有声,亦宜荣宠。是宜赐封一品镇国夫人,金笺甫贲,紫诰遥临。敕命,钦此。”
传旨的内侍声音尖锐,一字一句刺入耳膜。静和一身纯白丧服,并一众家人府院跪在庭中。内侍宣读完毕,上前说道:“请镇国夫人节哀。”
她接过圣旨,轻轻展开,目光定定看着那明黄缎子上的朱批。
“文正武昭”,四字谥号,竟比皇室亲王还要更加尊贵。大哥的心她明白,他的悔恨,他的愧疚,他的不舍,他的爱,都只能用这最崇高也最无用的虚名来弥补了。
可是,莫依然的一生,又岂是这四个字足以概括的?那样一个奇女子,又怎么会在乎世人的评价?
静和仿佛又看到了莫依然。她还是穿着那身扎眼的正红色一品官服,歪戴着乌纱,笑嘻嘻地对她说道:“静和,你看,我是镇国公了,牌匾上写的是镇国公府。以后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静和默默闭上眼睛。一行迟来的泪水,终于滑过她的面颊。
镇国公停灵十日,百官入府吊唁。杜月自那日皇宫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这个平素泼辣果敢的女子,终于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反而是静和,一人独挑大梁,安排阖府事宜,每日入府吊唁之人上百,却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
三日后,又有消息传来。右将军韩擭于将军府内引咎自裁,其夫人郑氏亦举剑殉情。洒扫的仆役发现了二人尸身,一并发现的还有韩擭的绝笔书信:“黄泉路上,向相爷赔罪。”摄政王悯其忠孝,特追封神武大将军,郑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两人合葬于镇国公陵寝之侧,世世代代,为其护灵。
七日后,镇国公入葬京西皇陵。
定国门前,百官送葬。
寒山寺鸣钟回荡,三千僧众诵经超度。
摄政王传谕,举国服素,守丧三年。
夜色深沉,不见月光。朦胧中一点烛光,如同招魂的鬼火,明明灭灭。新立起的白玉石碑冰凉彻骨,一只手抚上,温柔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赵康的手在那大大的“莫”字前停顿,继而将滚烫的掌心覆上,妄图驱赶这铺天盖地的寒冷。
“依然……”他的声音暗哑,再无隐含的锋芒。自她离去之后,万紫千红都再难入目,就连江山,都失了颜色。他喃喃道出她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朝朝暮暮,空白晨昏。
一阵风过,烛火轰然熄灭。他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靠着石碑坐下,试图离她更近些。月亮笼在云里,稀薄的光芒照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草木,仿若离人归来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唤了一声:“依然,是你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苦笑:“你又躲我。”
秋风萧瑟,掀起他的袍角。
“依然,你还记得那曲《游园惊梦》吗?”他望着天边,喃喃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