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萧珻不习惯睡营帐,难以入眠。到了半夜,她忽然惊闻一阵骚乱的声响,心惊肉跳!不过,她静静躺在织锦的地铺上不动。次日清晨,她派宫女去向宇文化及的侍卫探问,才打听到了司马德戡等十餘人意图推翻宇文化及,但尚未采取行动,机密外泄,反遭宇文化及迅速逮捕,全数处决。
骁果军离开江都不久,已经起了两次内斗!萧珻不禁怀疑:他们内部都摆不平,怎么对外扫荡群贼?这趟返回洛阳的旅程,会不会凶多吉少?
然而,萧珻对骁果军再没有信心,也是别无选择。她只能再度登上牛车,由骁果军骑兵护送前进……
离群以私奔
大业十四年(西元618年)初夏,骁果军从徐州劫来使用的牛车既然有两千辆,少了一辆自然不会引人注目。难怪在骁果军第二次深夜内斗之后,次日早晨重新出发时,几乎没人察觉,车队之中有一辆牛车不见了。唯一留意的人是医丞张恺,因为,少掉的那辆牛车是由他弟弟张忻负责驾驶,上面载着曾是先帝宠妃的陈婤,以及行李与一些医疗用品。
张恺一声不吭。他猜得出弟弟、弟媳两人已在天亮之前潜逃了,也理解他们俩为何出走。若不是他自己的家眷在西京大兴附近的一个村落,他也想跑,只是他自认必须做个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回家正是他参予弑君兵变的初衷,他绝对不能放弃!
半个多月以后,骁果军抵达了东郡(属于后世的河南省)。东郡通守王轨开城门投降,骁果军就有了一个据点,暂时安定了下来。宇文化及这才下令清点所有牛车上的货物。然后才终于有人发现,医正张忻夫妇已无踪影。
好在张忻驾驶的那辆牛车上所载医疗用品并不值多少钱,而且张忻只是一名医正,并非战士,不能算是逃兵,宇文化及就懒得计较了。他看在张恺曾帮他对付司马德戡份上,不予追究。
这时候,张忻早已用牛车把陈婤载回了徐州城。小俩口都不由得庆幸,逃逸的过程出奇顺利!这主要得感谢司马德戡就在那一夜密谋取代宇文化及,引起了一场动乱,两人趁乱在黑夜开溜,牛车离去的低微声响就无人听见。
他们俩早就看清楚了,私逃最大的风险在于当场被拦截;骁果军为了稳定军心,必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予以重罚,甚至处决。不过,只要溜得出去,一旦走远了,骁果军就不会派兵追捕一对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小夫妻,以免那些士兵都变成逃兵,反而划不来。骁果军将领们都心知肚明,自从因运河水路中断而改走陆路以来,士兵们不堪跋涉之苦,怨声载道,想开小差的人太多了。
张忻与陈婤则是在骁果军强抢民用牛车时,受不了他们的行为无异于盗贼,就开始计划要离开他们了。要是早知道,张忻会请求留在江都为守将陈棱效劳,那想必宇文化及会批准才对。只是那时候,张忻想要跟着哥哥张恺,陈婤也舍不下四姐陈娟临终嘱讬多关照的甥女杨絮,两人才随同骁果军乘船北上。怎么也意想不到,运河从江都仅仅通到徐州,居然就中止了!
他们俩都曾经追随圣驾在这条运河上航行,也都记得,这曾是洛阳与江都之间最畅通无阻的水道。陈婤尤其深铭于心,这条运河是杨广最引以为傲的旷世功业之一。旨在流传千秋的运河,怎会尚在当代,就如此轻易被一些无知的盗贼毁坏了呢?陈婤不禁又一次为杨广而感伤不已……
相对于杨广一心震古烁今的雄才伟略,张忻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想把骁果军从民间抢来的牛车驶回徐州,即使无法归还原主,至少可以拿牛车上载的军用医药来为贫困的徐州百姓免费治病。为了替骁果军补偿徐州民众,张忻自认必须离群,但不能请求大哥同行,因为大哥在叛军弑君后升了官,从九品的医正升为七品的医丞,所以大哥的一擧一动,都会受到骁果军将领们注意,那么,只好自己悄悄带着婤儿溜走,而大哥的恩情,只有等日后重逢时再报了。
陈婤很赞同张忻的善念。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是甥女杨絮。然而,当张忻提议设法带杨絮一道走,陈婤考虑再三,却终究否决了。她给张忻的理由是,絮儿是公主,假如把絮儿带跑了,骁果军势必非得要派兵搜寻不可,不会轻言放弃,那就难以逃脱了。不过,陈婤扪心自问,却不得不承认:内心最深层的想法是,自己唯恐重蹈姑姑的复辙!
陈婤早在虚岁八岁那年被姑姑收养,就目睹了姑姑陈蕙被独孤皇后视如己出,但为老不尊的隋文帝并未同样把蕙儿当作女儿,倒是动不动用长满老人斑的枯手抚摸绮年玉貌的蕙儿!过了大约八年后,杨广登基,陈婤眼看姑姑总算熬出了头,获得年貌相配的新皇帝宠幸,很为姑姑高兴,却不料杨广得到了陈国第一美人,竟还会得陇望蜀!虽然,陈婤后来对杨广日久生情,但是当姑姑还在世时,陈婤都将杨广视为长辈,真想不到,杨广会把婤儿列为妃嫔人选!
基于个人经验,陈婤难免认为,中年以上的男人对年纪可作他们女儿的少女,就是会有向往的心态!尽管张忻虚岁才三十二,既未到中年,品性又比那两位大隋皇帝忠厚许多,不过,他毕竟也是男人。再老实的男人,也会欣赏恰似初开花朵的少女。
何况,张忻经常称赞婤儿是最像女孩的女人,虚岁三十了却依然有十八岁少女的水嫩肌肤。那就显示了他也喜愛青春的面貌,与一般男人并无两样。
陈婤不确定,自己的娃娃脸还能保持多久?在大隋后宫之中十二年如一日,固然有部份原因是天生肤质含有江南烟雨的水润,可是多半还要靠宫廷生活的滋养。这些日子跟着骁果军餐风露宿,尽管以挡风又防晒的面纱蒙住了脸颊,双眼却没有遮蔽,雁门事件后难消的眼白红血丝吹多了风,变得更加明显了,未免有损美感,也略增了几分成熟度。
当然,陈婤自知底子好,即使童颜日后逐渐消褪,只要注重保养,就仍会一直比同龄的女人看来年轻,足以维系张忻的爱恋。问题是,假如身边多了一个比显嫩如少女的自己更嫩的真少女,谁能保证张忻不会多看她一眼?
纵然杨絮的腮骨略方,不如陈婤的鹅蛋脸柔润,但那就像陈婤上身比例太短,欠缺陈蕙那一截瓶颈形腰肢一样,在男人看来,根本瑕不掩瑜。含苞少女的鲜嫩吸引男人,往往更甚于盛年淑女的完美。
陈婤擅于观察,看透了男人的本性,就宁愿不要考验张忻。所幸,絮儿并非无依无靠,萧皇后必会尽力保护絮儿。就只怕萧皇后不能随时随地盯着絮儿,万一有一天,絮儿不小心落单,碰到某个甚至于某些大胆的骁果军将士……
陈婤不敢再设想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陈婤把姑姑给的那十五颗麝香丸所剩的六颗,全都给了絮儿。
关于麝香丸,陈婤近几年来在一些古籍之中读到了,西汉皇后赵飞燕与妹妹赵合德曾用过一种内含麝香的息肌丸来养颜。结果,赵氏姐妹果真得以驻颜,却怀不上孩子。
陈婤由此推论:既然这些麝香丸是陈国贵妃张丽华的遗物,而张贵妃是在生过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才使用,就不必在乎是否会从此不孕了。难怪张贵妃长期利用麝香丸避孕。相对而言,据姑姑说,姑姑在初潮方至时过度紧张,虽然只被当时尚未去封地的汉王杨谅偷偷拥抱亲吻了一番,并未真的出事,她却用了一颗麝香丸来预防万一。那说不定破坏了姑姑当时并未完全成熟的子宫……
近日在旅途中,陈婤曾把麝香丸的故事告诉张忻。张忻听了之后,以专业的语气表示:初潮后一年内,月信尚未形成固定的周期,在未上轨道的阶段,就算只用了一颗麝香丸,也有可能造成终身的后遗症。这样看来,姑姑不育的原由就等于揭晓了。因此,陈婤把麝香丸交给絮儿时,特地详细解释麝香丸的副作用,以免絮儿像姑姑那样误用。
至于陈婤本身,她开始采用麝香丸时,已有十七八岁,发育已完成,难怪直到用过了九颗以后,经血才锐减到难以受孕。况且根据御医所言,真正的主因是她在西域大斗拔谷所受的经期冻伤。不然,如果她还要在伴随圣驾远行之时避孕,多半仍需要再用麝香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