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子枫正在岸上观望,他想看看自己的玩伴王宇泽是否也来玩水,整整一个星期了,王宇泽都没来找过王子枫,这让他感到郁闷。此时,王子枫远远看见一个女孩像小鸭子一样停靠在池塘另一边,那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正替这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女孩暗暗担忧时,那女孩又滑入水中,欢快地滑动双臂,以狗刨式的泳姿游向他这边,渐渐地,他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目光温顺,线条笔直的鼻子,下面是饱满润泽的小嘴,往下下巴至颈间皮肤十分细腻,柔嫩而生媚意。她像一朵暖色的花,浮在水面上。

萧然划着水,目视前方,发现岸上的王子枫正望着她,便耳根子一热,心如小鹿乱撞,她一紧张右脚突然轻微抽筋了,她赶紧忍痛窜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像从水中捞起的羽毛伏贴的信鸽,身上套着圈,表情略显惊恐。萧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掰着脚趾头,她眉头皱起,既尴尬又难受。

“你,脚趾绷紧,腿抻直,试试看。”王子枫低头看了看萧然,轻柔的声音像温暖的一贴药剂抚慰着快要六神无主的萧然,萧然坐在那儿默默握着自己的脚,脸上流淌着怯意,不知道自己是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还是低着头等他离开。萧然抿了抿嘴,突然站起来,胡乱抓起她的游泳圈,一瘸一拐走开了。王子枫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的小麦色皮肤,楞了一楞,心里猜想:这个女孩有点怪,晒得比男孩都黑,是不是天天在太阳底下跑?

王子枫在人群中找不到王宇泽,心里空落落的,对有些人来说,朋友就像书,可以一本换一本地看,而对于他则没那么复杂,在他看来,再不济的朋友,都会有他的优点和独特之处。那次期末考后,王子枫一直有些内疚,本来答应帮助王宇泽作弊的,结果经妈妈、姐姐一洗脑,他退缩了,考试时他故意用极细的自动铅笔答题,远远看模糊不清,让身后试图“窃取”他劳动成果的王宇泽难以如愿。

等期末考试成绩一公布,王宇泽好几门功课亮了红灯,而王子枫则遥遥领先,稳坐年段第一的宝座。

考了好成绩,王子枫却半喜半忧。暑假刚开始,没有了校园里琅琅的晨读声,而是“池塘边的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没有最好玩伴的不时“光临”,原本该喧闹的夏天却让王子枫心里像艳阳下晒蔫的豆秧。王子枫寂寥地想着心事,屋外绿叶层层的丝瓜架上盛开着薄如丝绢的娇黄色花朵,白天罕见的萤火虫合上轻巧的翅膀钻进花芯,很少人注意到那就是夜里提着小灯笼的可爱小精灵,在白天,它平凡得像一只蚂蚁,没有光亮,十分安静。

王子枫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个女孩的影子,她的眼神让人想起高空中的飞鸟、草丛间的蝴蝶,看不出悲或喜,却明亮而清澈,眼里流露着好奇和期待。

王子枫觉得有些恍惚,明明本来挂念着王宇泽,担心整个暑假都无法处理好他们之间的不愉快,怎么后来竟蹦出了一个女孩来?而且让他心生寂寥的是,这个暑假变得很寂静,他开始看各种世界名著,狄更斯的《远大前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类书让他陷入思考,性格也比以前更沉静了。

☆、海天一色

在大海里戏水,更像是被海浪戏弄着。

萧然的“野心”从一个不大的池塘膨胀到那片不小的海。

亏得她有自知之明,邀了几个玩伴保驾护航,他们是邻居家的大哥哥、自家的堂哥、堂姐。原计划是到英雄岛亲戚家串门后去海里游一会儿泳就回家,但亲戚家热情挽留,要派人带他们去看海,还让留宿一晚,好等新一批新鲜海货的到来好生款待。

当天上午亲戚家有位叔叔开船带他们出海看风景,他说,其实最大的看头是,可以望得见金门岛。

叔叔的船不是普通的舢板船,而是有船舱、有甲板、有桅杆,“有鼻有眼”,虽然旧了些,让萧然有些怀疑它的承重力,但这船的行驶速度毫不逊色。小心翼翼坐在船舷边上,人离水面那么近,一伸手估计都掬得到水,萧然望着那澄碧而又夹着湛蓝色彩的海水,只觉得底下万丈深渊勾魂摄魄似的神秘,她突然有点恍惚,赶紧移开目光,看向远方的天空,天空也和海水一样蓝,只是蓝得更明亮、纯净、生动,因为有如梦如幻的云的飞纱,这种蓝色就被衬得更加缥缈而浪漫。

船儿缓缓行开,在船舷两边各划开一条水线,激起的水花像千丈白绸绫纱潺潺汩汩。不一会儿,船儿便宛若银鳞长龙,溅起的水花像缀着珍珠的银须,逶迤而去,两岸景致亦随波而动。

萧然看见茫茫碧波之上,偶有一叶扁舟在不由自主地晃荡,舟上的人势单力孤,其惊险有如一个婴儿搁置在摇篮里随波逐流,萧然暗暗捏了把冷汗:这大海如此广阔浩淼,而人何其渺小。她突然鼻头微微一酸,悲天悯人的楞了好一会儿。

哥哥他们在船尾嘻嘻哈哈说笑着,他们大多属于学习不好却懂得生活的人。他们知道一年四季从大自然里会捡到什么样的宝物:春天多雨,他们要吃山上最嫩的笋;夏天炎热,他们想用酸甜的野浆果来开胃、海里最新鲜的活物来解馋;秋天风大,他们得垒起土碉堡来煨烤这时节丰收的花生和地瓜;冬天寒冷,他们平时在田野里放养的羊儿要奉献它们纯洁的□□,变成最暖身滋补的美食。时值仲夏,哥哥们的胃一定在思念着海里的宝物,他们盼望着明天上午能吃上长满结实肌肉的、味道及肉质极其迷人的海蟹。

船上的人享受着习习海风,船尾腾起一股白色烟雾,像棉花糖一样细密轻盈,随着船儿的上下起伏,从船底飞溅起雪珊瑚似的奇妙浪花,一丛丛,美不胜收。

船儿行驶到一片平阔的海域时,放慢了速度。

“前面就是金门岛海域了。”叔叔大声说着,“快看看前方的岛屿。”

萧然睁大眼睛寻视着,只见远处矗立着一方黢黑的石崖。她原以为可以望见岛上的村落,那里应该分布着同海峡这边常见的古厝一样的房子,出砖入石、飞檐翘角。然而,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面人们说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隐约可见,萧然心里莫名有点小激动:台湾……。她说不清是地理课及历史课上的那个“地名”,一下子变成了眼前所看到的这个“地方”,而产生了半信半疑的恍惚;还是领土问题、军事防御的敏感性,让她耿耿于怀。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想到这儿是离台湾海域最近的地方,原本一衣带水,如今隔海而望、咫尺天涯,她瞬间有了忧国忧民的情愫。

叔叔提示说,船已经到了海域临界线,不能再靠近了。孩子们的好奇心如断弦之音,犹言馀响。茫茫的大海、无形的障碍,阻隔了孩子们想一探究竟的愿望,此时只能望洋兴叹。

短暂停留后,一船人便踅回了英雄岛。

叔叔将船驶进避风坞,抛了锚,然后带孩子们去海边沙滩玩耍。

海边连绵不绝的沙滩像巨大的臂弯,呈现出近乎亚洲人的肉色,半拥着海水。沙滩上没人踩过的地方非常平整,一马平川;有几处则留下了深浅、大小不一的脚印,十分凌乱,密密麻麻的,像做糕饼的木头模子,花花的一片;而不远处海岸上大自然的巨掌堆砌成的沙丘,线条圆润柔滑,浑然天成。

萧然脱了鞋拎在手上,她赤着脚走到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靠近海岸的沙土是松软的,一粒粒沙子从脚趾间嗞嗞窜起,甩一甩脚掌,像下雪掉屑似的,甩不掉的则像亚光的小珠子般镶满脚面。萧然看见堂哥脚面也是一层薄沙,像穿了一双肉色丝袜,不禁哑然失笑:“哥,你穿了船底袜吗?”憨厚的堂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抓了抓耳根,尴尬地笑着,笑而不语。

萧然往前走着,脚底下是微微湿润的平整的沙土,丝丝清凉从脚掌心渗透进来,脚掌在沙面上轻轻摩娑,触感就像雪糕一样细腻光滑。萧然继续走向海水戏吻着的沙滩,最靠近水的地方,沙土又潮湿又松散,一个脚印就像一个调皮的音符,转瞬间便在波涛阵阵的大海的宏伟乐章中化成泡沫,海水一遍遍的来回荡漾着,如同在轻轻摇动着巨大的摇篮,摇篮里酣睡着一些精灵,而醒着的那些估计会被晃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