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刘冰把这当做赞扬,忙不迭向邬玉志炫耀起自己的衣食住行来。比如,家里的餐具都是她飞去日本在亚洲有名的杂货铺买的,可贵可贵了,她男朋友嫌丑,死活不肯用她挑的杯子,说是膈嘴唇。邬玉志又去欣赏了一番餐桌上摆放的高级瓷杯,看上去很普通嘛,她刚想上手去摸,又被刘冰制止了,都是古董杯子,很容易碎的。

在刘冰的一番主动又真诚的介绍下,邬玉志大概摸清了她这套房子的行情。这个小区的均价是坛城最贵的电梯房,套内面积不到一百,三室两厅,装修花费高昂。具体数字刘冰并不清楚,或许是不想告诉邬玉志,但房子的确在她名下,这个要点她着重进行了炫耀。

门铃又响了。刘冰先从猫眼里往外看,确认来人之后才开门。

“宝贝儿,你可来了,快进来!”刘冰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束了装修话题。

邬玉志侧头看去,来人画着浓厚的烟熏妆,戴着夸张的美瞳和长睫毛,穿着一身亮闪闪的打歌服,虽然十五年里外形起了诸多变化,但眉间的怨气却与日俱增,完整保留了当年呈现出的哀怨模样。不是王喜儿,却是哪个?

十三年前,黄权准备将邬玉志和王喜儿同时骗去宾馆□□,邬玉志看穿了他的诡计,借许明天的名义避开,并尾随黄权来到宾馆,而王喜儿已经被他骗进房间,她没有去提醒王喜儿,而是跑去报警,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王喜儿不会有事的。但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掐着秒针走的?王喜儿最终成为了受害者。而令邬玉志愤怒和不解的是,王家决定和黄家私了,黄权完美地逃避了法律惩罚。当时,邬玉志害怕许明天告密,远遁他乡。叶芝也因为这件事离开坛城。

邬玉志想起当年跑路前,曾心怀愧疚,某天晚上偷偷跑回局机关探望王喜儿。王家住在局机关最里头的那栋一楼。房间先是亮着灯,尔后又关了,不见人出、不见人进。一片漆黑笼罩着刚刚出事的王家,隐约中有股海浪般哭声一阵一阵扑过来。她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稚嫩的良心被成熟的歉疚感拷打,万一王喜儿……怎么办?她很想去敲门,但是只要一敲就会暴露——王家会知道是她、黄家会知道是她,她退后一步,让自己距离王家的门远一点——但即便那些坏蛋知道了,又能奈她何?她又往前迈出一步,比刚才退回去的步子要大,大到能够撞开王家的门的地步——暴露不可怕,与坏人正面对决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可能从此丧失了给爸爸报仇的机会。邬玉志连退三步,最后飞也似的逃离了局机关。

两年之后,王喜儿和黄权结婚了,邬玉志这才明白自己当年的愧疚不过是助王家向上的阶梯。所谓私了,倒不如结成“秦晋之好”,利益绑定。原来整日叫嚣公平正义的王欢,实则只在意自己的利益,能不能抓住在位者作奸犯科的证据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能否凭借在位者的某个丑闻实现人生的进阶。与其争取虚无缥缈的正义,不如攫住实实在在的利益。

她从前恨白冰晖和顾念自私虚伪,现在,她已经明白,所谓“自私虚伪”不过是各自站的利益阵营不同罢了,她瞧他们“自私虚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在维护自己阵营的利益罢了;如果王喜儿知道自己当年她对她做过的事情,同样也可以给她安上“自私虚伪”的名头。

原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只有坏人会这么干,好人也会;对目是否有强烈需要决定了会不会选择不择手段,而不是由“好人”或“坏人”来决定。这世界上只有人,没有好人和坏人;或者说,只要是人,就有好有坏,谁能说得清楚谁是好人或是坏人。

邬玉志天生沸腾的情感得到了冷却,原来她在别人那里受的伤,可以从另外的人身上找补回来,与其以弱对强,不如找更弱的压榨,这是“田忌赛马”的道理,也是王欢攫取利益发家的手段。而当她以为是自己高贵所以不肯点头污蔑黄权时,其实是因为还没有穷途末路;直到她卑劣地利用王喜儿来复仇,实则是因为她已经山穷水尽。不是她变了,而是环境变了,而她只是认清现实了。七情六欲也好、贪嗔痴也罢,不过是一本账,谁欠我、我便找谁讨,我欠谁、自有谁上门时。

现在,王喜儿上门了,她坐在邬玉志的斜对面,正打量着她口罩上方一对眼睛。

“我瞧你很面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