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方早上习惯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据他说是因为早上工作效率高,头脑清醒,他走进办公室,先打开电脑查收邮件,是渐川他们这段时间正在做的一个报告,他翻了翻报告,坐下来细读起来。报告里面写的内容正是后金融危机时期中国经济发展的走向问题,这份报告放在当下还是非常应景的。他认真阅读,提出了几条修改意见,写邮件发给渐川。渐川的工作确实卓有成效,假以时日可成大器,他这样想着,打开了一扇窗户,向窗外望去,外面是冬日难得的湛蓝天空,极目望去,长安街的尽头可以看到西山,让人胸襟为之一爽。
渐川收到陈知方的邮件后,认真研读了那几条意见,和组里的同事商量了一下,大家分工协作,将报告的相关部分修改好,渐川统稿之后又发给陈知方,不久他接到陈知方的电话,约他晚上到后海的一个酒吧喝一杯,这也是平日里他们常常聚会的地方。渐川晚上工作结束便去了后海。他这时已经将买房首付欠款都还清了,又和珉苏商量,买了一辆本田SUV,本来他想让珉苏每天开这辆车上下班,顺便把他送到单位,但珉苏不愿开车,他也一笑置之,心想女生果然还是对车有些恐惧,于是便自己开车上下班,周末出去时每次都鼓励珉苏去开,让她多多练习,心想假以时日,珉苏的车技也会磨炼出来。晚上要喝酒,停车也不方便,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车停在了单位停车场,自己打车去了酒吧。
他去的地方在后海南边,离酒吧街还有一段距离,避开了嘈杂的音乐声与拉客的酒保,是难得的闹中取静之所。他进去后便看见陈知方坐在窗边,他快步走过去,和陈知方打了个招呼,说:“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吗?还有没有其他人?”陈知方笑道:“没有了,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一说,就我们两个人,比较容易开口。”渐川说:“报告我已经改好了,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告诉我,回去我再修改完善。”陈知方说:“不是这件事,你别紧张,先坐下叫点东西喝。”叫来酒保,给自己点了一杯马提尼,渐川也给自己点了杯加冰的威士忌,陈知方说:“你觉得我们公司怎么样?”渐川顿时意识到可能是有关人事安排调动上的事,他自己来公司两年,才升职成为宏观经济团队的组长,不太可能发生大的变化,那人事变动大概是陈知方这种高层的。他心念电闪,笑道:“一个公司好不好,主要是看管理层和公司氛围,我来的时间不长,但是遇到了像您这样知人善任的好领导,公司的氛围也不错,大家关系很融洽,特别是齐心协力度过了金融危机的难关,就更像一家人了。”陈知方说:“这也是我留恋公司的原因,当初我从海外回来,先是在大学任教,后来弃文从政,为中国政府加入WTO谈判出了一份力,随后我们公司成立,但投资银行当时还是海外传来的新鲜事物,因此招贤纳士,集思广益,我虽然不是什么精英人才,也忝列其中,后来我看到世界经济发展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以中国经济崛起的大势,势必要加入,因此下了决心踏入一级市场,一晃就是快10年过去了。”渐川说:“这10年来您为公司做了这么多贡献,早已经是定论了。”陈知方说:“先不忙躺在功劳簿上说话,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体只是很渺小的力量,要想做点事,必须顺势而为,十年前中国大陆成立投行是大势所趋,现在本土投行也有很多家了,去年评选金牌研究员的时候,递交材料的参选单位多得像过江之鲫,物以稀为贵,我们这一块的竞争市场已经饱和,再做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不如转换战场,眼光不要局限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面,要发挥我们的优势,去占领人家的阵地。”渐川说:“确实如此,现在光是金融街上都已经是投行林立,研究员的准入门槛也越来越低,只要是P大或者T大相关行业的本科生或研究生愿意干这一行的都能进来,如果没有更强有力的刺激手段,恐怕两三年后整个行业的水平会逐渐降低。”陈知方说:“我们公司本来就是行业的标杆,合规风控最为严格,这样一来,有些时候反而会削弱我们的竞争力,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现在香港中环的很多外资投行需要了解中国国情的经济学家,他们愿意给我们机会,也很难得,想必这是他们向内地抛出的橄榄枝,恐怕我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渐川说:“您要离开,我会很遗憾,您不能再和我共事,我也少了一个良师益友,但我还是羡慕您的勇气,做出离开的决定,作为一名经济学家,主动把自己的理论放到不同的环境中加以验证是题中应有之义。何况您已经功成名就,去香港感受一下资本主义世界也是不错的选择。”陈知方笑道:“别时容易见时难,离开北京,我恐怕不能时时和你们这些小朋友相聚了。我本来想邀请你也加入我们团队,但我记得上次参加婚礼的时候,你好像介绍过你夫人是在部委上班,让你们两地分居,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香港也不太人道,毕竟你们连孩子都还没有,不过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是会第一个引荐你的,香港中环的写字楼里还有很多空缺职位等着你呢。”渐川说:“我们只是举行了婚礼,还没有结婚登记,她家里有些事耽搁了。”陈知方说:“这怎么行,你们要抓紧结婚,婚姻大事不能这样儿戏。”渐川说:“可能她还太年轻,对未来的事有些不确定,我会好好和她说的。”陈知方微微一笑,心中却想,你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早该下定决心了,说:“下次见面就是在兰桂坊了,到时候我们以新的身份相聚,希望一切顺利。”渐川笑道:“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的领导,到时候还要请您传授经验,指点迷津。”陈知方目光闪动,面上虽有憾色,却说:“我有预感,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
两人依依惜别,渐川这才打车回家。近来珉苏常常回来得比他还晚,他知道珉苏做了领导秘书之后工作繁忙,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做饭打扫卫生自是不在话下,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日渐变少,似乎往日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也逐渐淡去,对于这一点,他觉得可能是相处时间变长,两人已有了默契,爱情转化为亲情。想到回家,他自有一种温馨之感,但珉苏一直不愿和他登记,他的心中也有些隐隐的不安,怀着这样的情绪,他打开家门,玄关处有一盏小灯亮着,是为他留的,珉苏在餐桌前的电脑上工作。
看到渐川回来,珉苏只道他是加班,笑道:“怎么这么晚,我给你留了饭,你要不要吃一点?”渐川说:“不用了,我晚上吃过了。”走到珉苏边上,笑道:“在看什么?”珉苏说:“还不是我的博客,现在访问量越来越大了,每个月得定时更新,不然读者群会流失的。”又皱皱鼻子,说:“你晚上是不是喝酒了,一股酒味,快去洗澡换衣服吧。”渐川笑道:“晚上和同事去喝了几杯,不着急。”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了个垫子靠着,看着珉苏的电脑页面,上面都是读者的留言,看得出互动很频密,说道:“你新更的几篇写得都很好,看得出下了不少工夫。”珉苏说:“现在习惯了,每个月不写上几篇,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渐川说:“你一向都很有耐性,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好为止,再说你整天弄那些材料,写博客对你来说也是种调剂,你要是有兴趣就一直写下去吧,毕竟你有那么多读者。”珉苏笑道:“个人兴趣而已,想写就写几篇,倒也不用上升到这种高度。”渐川见她轻松自在,便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想对你说。”珉苏见他神情严肃不似往常,合上电脑,问:“什么事?”渐川把晚上和陈知方见面,他即将跳槽的事告诉了珉苏,珉苏也很意外,毕竟从渐川入职以来,陈知方就是他的领导,又是他们两个的主婚人,她也算是从事金融工作,对陈知方的地位和影响力略知一二,惟其如此,这个消息才更有冲击力,她喝了口水,忍不住说:“也许这只是一个信号,之后还会有人跟风的。”渐川说:“先不忙下结论,希望他的离开不会对公司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已经很感伤了。”珉苏知道,陈知方骤然离开,渐川在情感上想必难以接受,渐川表面上冷淡,内心却颇为重情,而且陈知方一走,想来渐川作为他的得意门生,在公司也会受到影响,她模糊觉得,渐川的职业生涯可能也会因此发生一些变化了。她柔声相劝:“别想太多了,这种事很平常,像他这么有能力的人,不会安于现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