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的日子风平浪静,渐川妈妈人既勤劳又心细,照顾丈夫,还要工作,里里外外一把手,陆爸爸生病后便退居二线,清闲了不少,在家养鱼种花,没事打打太极拳,闲时还买菜做饭,陆家的气氛宽松和谐,饭桌上谈到儿子的前途问题,并不避讳珉苏,他们都希望渐川回国,但去哪里则由渐川自己决定,渐川把比赛的事详细和他们说了,陆爸爸听说有外资投行对渐川感兴趣,沉吟了一下,说:“渐川,在中国的环境下,还是去央企或者国企更好。”渐川说:“我是学宏观经济的,确实去中字头企业更有优势,但是一般的企业起步比较慢,恐怕前几年压力更大,我想去的企业今年招新的专业方向和我不一致,这已经是我的最佳选择了。”渐川妈妈说:“儿子想去哪里,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们就不要管太多了。”这是他们的家事,珉苏不便插嘴,只在边上含笑听着。
在渐川家的几天,珉苏一面帮着陆爸爸做些家务,又和渐川四处逛逛,江南小城四面环山,也有些古迹,南方室内阴冷,反而出门多走几步比较暖和,两人携手去爬郊外的一座小山,早上下了点雨,远方的山都隐在朦胧的雾气里,时不时浮现出一点黛青的颜色。山路两边种的全是松树与杉树,小道湿滑,珉苏不得不小心翼翼,牵着渐川的手,山顶是座寺庙,香火很旺,信徒游客络绎不绝,珉苏不相信这些,但想想“心诚则灵”,还是进去拜了拜,祝祷家人身体健康,自己和渐川一切顺利,出来时发现渐川在外面的院子里负手看天,她暗自想:这个形象倒有些像古代的傲骨文人。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在看一副对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珉苏笑道:“闲云流水谈何容易,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回来之前导师交代的任务,没有着落的实习,要是什么时候能毫无挂碍地享受人生就好了。”渐川默然无语,眉目间都是心事,这时陆爸爸的电话打了过来,原来是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渐川说:“你随便做什么,珉苏和我都喜欢吃。”陆爸爸显然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说:“雪菜烧黄鱼,鲞鱼红烧肉好不好?你妈妈说要买黄鱼。”渐川说:“都好,就是爸爸烧菜不要太辛苦了,不然还是等我回来做。”陆爸爸说:“那哪能,还要你做,我们两个老家伙越活越回去了。”等他打完电话,珉苏马上说:“我们回去做吧,让他们也歇歇。”渐川点头同意,两人便下山,准备回去占领厨房的地盘。
他们回去的时间正好,刚赶上陆妈妈拎着鱼进门,渐川立刻接了过来,然后和二老商议,他和珉苏做饭,渐川父母从来没吃过他做的饭,禁不住儿子的央求便答应了,然后珉苏打下手,渐川主厨,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做好了饭。端到桌上,陆妈妈尝了一口,对渐川的手艺大加赞赏,陆爸爸日常虽然严厉,但对儿子做的菜也赞许有加,黄鱼煎得外脆里嫩,鲞鱼的鲜味带出红烧肉的丰腴,清炒塌棵菜根根青白分明,调味咸淡适宜,渐川只笑道:“留学生个个都有一手好厨艺。”渐川的妈妈挑好的给珉苏夹了许多,说:“说起来我们都没照顾好你,怎么还要你动手,你辛苦了,多吃点。”珉苏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么会烧菜。”陆爸爸走到里间,找了一瓶红酒出来,渐川早拿过来开瓶器,陆爸爸笑道:“天气冷,你们喝点酒暖暖身子。”俨然就是小型的家宴了。渐川端起酒杯,扯扯珉苏袖子:“爸,妈,我和珉苏敬你们一杯。”
多喝了几杯酒,珉苏晚上便睡不着,她打开房门,准备去接点水喝,发现外面还有一点亮光,却没有声音,于是沿着亮光走到客厅的阳台,原来是渐川在阳台上站着,一点红光在他指尖跳动。她第一次见到渐川抽烟,于是走过去柔声问他:“怎么了?”渐川看着外面,轻轻掸了掸烟灰,柔声说:“没事,快回去休息吧。”珉苏却低声道:“你怎么抽起烟来了?”渐川说:“前一阵子事情是比较多,有时候抽根烟提神,等忙完就好了。”珉苏说:“不要再抽了,你本来冬天就容易咳嗽,现在再抽烟,对支气管更不好。”她想象渐川在异国他乡,有时也因为压力半夜翻来覆去,披衣起床抽一支烟,不由得有些心软,拽了拽渐川的衣袖:“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抽烟了。”渐川笑笑没有回答,忽然问珉苏:“你毕业后想去哪里工作?”珉苏说:“还是留在北京吧,机会多一些。”她一直都在北京,朋友同学也多半在此,因此并未打算回南方工作。渐川说:“以我们的能力,在北京找份工作应该还是可以的,就是父母年纪大了,自己还没有能力照顾,为人子女实在有愧他们的养育之恩。”他平时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很少说这种话,珉苏急忙安慰:“现在还没到照顾的时候,到需要你的时候,你自然也有能力照顾了。”她知道渐川此刻的烦闷,前途茫茫未定,又出于对家人的责任心,肩上的担子有些沉重,于是轻轻抱了抱渐川,感觉他僵硬的肢体逐渐放松了,柔声说:“很晚啦,明天还要早起,快去睡觉吧。”渐川却说:“别动,再抱一会儿。”珉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走到阳台上和渐川一起看对面高楼的零星灯火,直到远处天空透出一抹曙光。
渐川的父亲早上有晨练的习惯,回来后,渐川每天早上都陪父亲到公园去锻炼身体,回来带早点,临走的那天早晨也是一样,两人带回来的早点格外丰盛,小笼包、油条、锅贴、糍粑、豆浆满满提了好几袋,吃完饭,渐川的父亲叫了车送他们到车站,他们还要去珉苏家看望珉苏的母亲。渐川没有让父母送他们,他们在小区门口看着两人上了车,渐川和珉苏看着他们站在那里挥手,已经有些老态,心中伤感,两人对望一眼,珉苏轻轻握住渐川的手。
到珉苏家去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因为珉苏母亲一个人生活,两人特地选了除夕当天去,陪珉苏母亲过年,三十那天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渐川和珉苏提着渐川父母准备的礼品,踏过街上尚未扫尽的冰雪敲开了珉苏家的大门。珉苏妈妈非常高兴,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空调特意打开,进门便暖风扑面。母女见面说不完的话,对渐川尤其亲热,看见渐川瘦了十分心疼,每顿饭都尽量做得可口又滋补,鸡汤鸭汤鱼汤更是源源不断,珉苏戏称这是在喂猪,一个年过下来,渐川终于将之前瘦下来的体重补了回来。渐川和珉苏说到以后的打算,谢妈妈却笑着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儿都是家,你爸爸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分配到这里工作,认识了我便结婚了,也就定居在了这里。你们这代人适应能力、学习能力比我们强得多,你们去哪里工作都可以,结婚以后我来带孩子,保证不拖你们的后腿。”珉苏害羞叫了声“妈”。渐川却笑着说:“阿姨多休息,带孩子的事将来再说。”老魏也来拜年,又请他们三个到家里吃饭,珉苏的舅舅们也都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几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在珉苏家盘桓到大年初五,两人便回了北京。坐在火车上看窗外的风景,两人闲谈,珉苏说:“老魏和我妈妈要是结婚,我肯定是支持,就是老魏那边,迟迟也没什么动静,让人有些担心。”渐川沉吟了一下,有些话在嘴边却不愿说出来,珉苏母亲身体不好,上次癌症治疗已经花去了不小一笔钱,现在乳腺癌的治愈率虽然很高,但老魏即使不介意,他的儿女也会有所顾忌,现在这样可能对他们俩是最好的,谢妈妈有人照顾,老魏也没有后顾之忧。他和珉苏如果结婚,珉苏自然可以把妈妈接来,但她自己又在读研,暂时也没什么收入来源,只怕这种状况还得再持续一段时间了。他心中对未来自有打算,珉苏的母亲他也会尽力照顾到。这样想着,他说:“珉苏,不用担心,至少我们还在一起,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回到北京,渐川的假期还有两天,两人得以单独在一起相处,渐川利用这段时间改了改简历,准备节后开始求职,珉苏则按照导师的指示,继续做关于县域经济的课题。这时学校还未开学,自习室图书馆都不开放,两人在渐川住的宾馆房间里对着电脑干活,往往一两个小时也不说一句话,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相视一眼,便觉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