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其实还早,但孩子们吃完饭还得回家,因此开饭时间便要提前,这是公益组织提供的免费午餐项目,校长精心安排经费,把每天一顿的免费餐食变成两顿,说起这个,他也禁不住叹息,这些孩子家境贫困,有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留下的老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不用说孩子,晚上在这里吃饭的四五个孩子都是这种情况,六七岁的孩子哪能自己做饭,索性从中午的口粮里匀一些出来,晚上吃完再走。陈老师称赞校长,说这是大好事,校长却说:“想改变家长的观念,实在是难。”留下的还有两个女孩,他知道这两个女孩回家也没法写作业,还要做家务,家里有好东西都先紧着男丁,他做主把孩子留下,家长即使有怨言,觉得孩子不能回去帮着干家务,却因为省了一顿饭,而不再说什么了。
晚饭是炒茄子、土豆烧豆角和冬瓜汤,即使以贫困山区的标准来说,也未免有些素了,但孩子们都吃得很香,加了辣椒豆豉炒出来的菜香气扑鼻,好几个孩子都吃了两碗饭。等孩子们吃完了,校长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蹦蹦跳跳跑远了,这才回来。
晚上洗漱完,珉苏躺在硬板床上,凉席已经打水擦洗过,她打开手机,没有渐川的短信,渐川人在国外,要和自己联系只能通过skype,然而这里也没有网络,想到这里,她决定还是做些有用的事,于是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支教笔记。
珉苏安顿了下来,和孩子们也渐渐熟悉,孩子们天真淳朴,相处起来轻松自在。中午吃完饭,她习惯出去走走,高年级班有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一个叫杨梨红,一个叫毛吉花,常常跟在她后面,问一些城市生活的事,她便一一作答。其他两个支教队员一个来自政管学院,一个是物理系的,原本不认识,但几□□夕相处,也熟悉了不少,两个男生虽然有些学生会的官僚气,但在日常生活中也十分照顾珉苏,抢着做重活脏活。条件艰苦,但珉苏身心舒畅,气色比起在学校时更好。
周末没有课,陈老师他们劝校长也回家休息两天,校长考虑了一下,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趁着早上凉快回去了。陈老师带着他们去当地村民家中访谈,了解扶贫情况,走进村民的家中,她的心中也微微一惊,访谈的这一户算是当地条件中等的,但堂屋里也是昏暗破旧,一边是大灶,一边是桌子板凳,靠墙摆着些农具,上面有些锈迹,村长和支书负责将当地人说的土话翻译成他们能听懂的□□,两个男生也很好奇,提出很多问题,她跟在后面做笔记,觉得获益良多。中午村长热情留饭,他们终于不用生火做饭,吃上了现成的饭菜,村长的爱人下厨,饭菜虽然简单,还算干净可口。下午接着访谈,晚上支书家又留饭,村长也过来作陪,他们临走时拿出糖果和香烟放在桌上,大家谦让一番,也就收下了。
村长和支书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他们开门进去,发现校长室的灯还亮着,校长走出来,站在廊下等他们,陈老师笑道:“您怎么回来了?”校长笑笑没说话,大家知道是怕他们自己在学校不放心,看见珉苏有点害怕的神情,他又笑道:“放心吧,这里没有狼。”两个男生说:“没关系的,我们两个是护花使者,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大家都笑了,各自散去。
珉苏打了水,回宿舍洗漱,她天性谨慎,将窗帘拉好,又检查了一遍门锁,这才放心地洗刷自己,然后出门倒水,看左右两侧的灯还亮着,索性又借着灯光把攒了两天的衣服洗了,宿舍里原本在床架和墙之间就栓了一条绳子,正好用来晾衣服。
夜晚的风送来凉意,虫鸣阵阵,珉苏难以入眠,她想起自己的家庭,虽然拮据,但总算维持得很好,有知识分子的教养和体面,而山里的贫困是□□裸的人间真实,毫无掩饰、猝不及防地向她展示了人世间残酷的一面,她震惊于这种残酷,深深感到无能为力。
周日是自由活动时间,她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昨夜的辗转反侧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痕迹。她的新邻居蔡今和钟晓培在空地上打羽毛球,看见她出来洗漱,蔡今笑道:“厨房里给你留饭了,你要饿了,就先吃一点垫一垫。”珉苏说:“谢了。”走进厨房,大铁锅里的蒸架上放着一碗粥和一叠饼子,锅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刚起床并不太饿,她端起粥走到桌边,桌上还有一小碟泡菜,一碟豆豉辣椒炒小鱼,她坐下慢慢喝着粥,夹了一筷子小鱼,味道酥脆可口,她一周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了。
吃完饭,陈老师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蔡今和钟晓培商量去附近爬山,珉苏也跃跃欲试,校长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走太远,不要回来太晚,他们答应了,便回去各自收拾。珉苏打开箱子找太阳帽,看见了一个闪闪发亮的银色物件,原来是渐川送她的哨子,她将哨子挂在脖子上,想了想又放进T恤里面,这才戴上帽子背上包走了出去。
天气很好,他们穿过田野,走了片刻就到了山下,一条小路蜿蜒而上,周围有些灌木和小树,应该是才种上的,两个男生走的很快,她有点落后了,大声对蔡今和钟晓培说:“你们先走,别管我。”他们还是停下来,等着珉苏一起。这时钟晓培的手机响了,是陈老师打来的,他们在学校时给操场订购了一个篮球架,现在送来了,需要卸货安装,因此把他们叫回去帮忙,钟晓培和蔡今相视一眼,对电话说:“我们马上就回来。”珉苏说:“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蔡今笑道:“不着急,我们先赶回去,你可以在附近散散步,但是太阳下山前要赶回学校,知道吗?”钟晓培看看周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料想也没什么事,他对珉苏说:“你自己转一转,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和蔡今加快脚步,回学校去了。
他们走得很快,片刻间已不见踪影,此时太阳隐到云后,清风吹过,凉爽舒适,珉苏辨明了方向,顺着田垄走了片刻,对面跑过来一个女孩,原来是毛吉花,她见到珉苏,叫道:“谢老师!您怎么在这里?”她样子有些狼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珉苏见状,问:“你怎么了?”毛吉花说:“我弟弟和我一道放牛,滑到沟里去了。我得去找人救我弟弟。”珉苏吃了一惊,连忙说:“快带我去看看。”毛吉花点点头,拉着珉苏的手,指着来时的方向说:“就在这条沟里,我弟弟个子矮,爬不上来,有人拉一把就好了。”
救人是大事,珉苏和毛吉花紧赶慢赶,到了沟边,听到孩子的哭喊声,珉苏有些揪心,跪在沟沿查看情况,原来这条沟有些陡,上面的野草蔓藤长得旺盛,遮住了沟的边缘,一个孩子坐在那里哭个不停,想来孩子贪玩,一个没看路,便滑了进去,珉苏看见那些蔓藤上面明显有人滑下的痕迹,便安慰毛吉花说:“没事,我下去看看。”毛吉花点点头,珉苏小心地踏着蔓藤的痕迹试着向下爬,但是实在太滑,她手脚并用,紧紧抓着粗藤,好不容易滑到了沟底。
这时她的衣衫十分狼狈,但她顾不得整理,急速走到那个小男孩身边,看见他的样子,珉苏不由得有些担心,只见他的脚肿了起来,想来是崴了脚,珉苏不敢挪动,走到沟的另一端查看是否有缓坡可以上来,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她无功而返,见毛吉花还在上面焦急等待,她咬咬牙,抱起孩子,便想从原路再返回。但抱了一个人,更加不方便爬上去,珉苏又怕触动他的伤脚,只好对毛吉花喊道:“回学校去叫人,多叫几个人过来。”
他们在沟底等了许久,天色渐渐晚了,珉苏想要拿出手机,摸了几下却没有摸到,不知是在来的路上还是下来的时候弄丢了。她抱着孩子,心想怎么还没有人来,在这荒郊野岭,心中也着实害怕,小男孩哭得迷迷糊糊,珉苏给他喝水,又从包里拿出巧克力给他吃,不断安慰他,忽然听到有人声,几束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但始终到不了近处,珉苏想了想,拿起胸前的哨子吹了起来,只吹了几下,手电筒的光便到了跟前,陈老师如释重负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