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说你过去肯定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语言不通又没伙伴,去了干什么;奶奶说你妈现在没了工作,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她总得赚钱养你啊;井瑶只告诉她,妈有自己的考量,你别多想。
自始至终,解释都通过第三人转达,井鸥压根没有直接对话的念头。
母亲走了,迅速而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年宣诺十三岁,懂得留下意味着什么,也懂得怨恨的滋味。
她拒绝身边任何一个人提到井鸥,若有好事者踩到雷区,她的回答是我没有妈妈。
母亲一周通常会打回两次电话,时间固定。周中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耳机里音乐声放得很大;周末那次她通常会去同学家,早出晚归隔绝掉一切外界讯号。
开始奶奶会叫她听,宣诺接过直接挂断,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报复井鸥果断的一走了之。后来奶奶就不叫了,她猜测是井鸥的意思——母亲极少强迫他们做什么,以前父亲将这种教育理念总结为“天性解放”。
井瑶没有去日本生活,这个事实或多或少给到宣诺一些安慰。好像大姐也替自己报复了井鸥——你扔下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正因如此,井瑶变成宣诺世界里唯一的例外。所以即便大姐发来“妈给你买了件衣服,注意收包裹”“妈要回国,如果你愿意她想见见你”“妈寄了礼物,生日快乐小诺”,类似种种信息宣诺会读但一概略过回复,在井鸥出走的时间里,井瑶作为中转站维系着她们不堪一击的母女关系,孜孜不倦传递一方信息给另一方。
直到三年后母亲彻底回国,宣诺依旧执行着对她的冷淡。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情况下她会与井鸥交流——奶奶对她们的关系一筹莫展,宣诺想让老人开心。
宣诺认为自己会一直恨她,有始无终的恨。可她最终在关爱中成长为一个富有同理心和同情心的大人,许多不理解的事都被理解,那些一朝无法被原谅的行为也变得有情可原。对他人一如此,对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渐渐动摇。
2016年年初,井鸥出了车祸。去学校的路上,着急送孩子的家长拐上人行道,井鸥骑自行车从小巷里出来,连人带车被撞开一米远。彼时举家迁至南方生活多年的大舅打来电话,“小诺,你去趟医院吧。我这边买不到车票,奶奶岁数大禁不住折腾,瑶瑶那么远一时回不来,你妈身边没人了。”
没有人在她身边。
宣诺放下电话就往医院跑,只因某个想法瞬间将她捆住以至于去的路上一阵阵呼吸不畅。
那个想法是,我不能失去她。
她在病房里见到打着点滴腿被高高吊起的井鸥,四目相对,母亲红了眼眶,宣诺哭出声。
一向活得风生水起的母亲静静躺在这里,身边只有自己。
至此,压在心中那些沉甸甸的憎恨土崩瓦解。毕竟拎得起不算成熟,放得下才是。
庄泽一觉睡到下午,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手机里有一条消息,来自宣诺室友,“你脑袋被门挤了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小诺,嫌她不够难受?”
他记得昨天气势汹汹朝宣诺发火,记得她跑上楼时被台阶绊一下差点摔倒,也记得队友们拍着自己脸说“等清醒了有你后悔的”。从上铺爬下来去找水喝,桌上尽是空瓶。恰好室友进来提一打水,庄泽不客气扣下一瓶打开,一边喝一边听人取笑,“你昨儿有点过了啊,人宣诺毕竟一姑娘,哪儿禁得住你这么吼。”
“我也没……”庄泽扣紧瓶盖,烦躁地摆摆手,“你女朋友刚发信息骂完上半场,你紧跟着开启下半场,到我这儿显摆真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好事的威力最多AK,坏事杀伤范围直接榴弹炮,相关人士一网打尽。
“还有心思贫。”室友哼笑,双肩包垮到肩上,“我们看你不成器最多说你两句,人宣诺他哥是特种兵?不是,雇佣兵?反正什么军队出来的,昨天是提前走了没看见这出,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