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皎美面容上登时云开月明,欢欣之色溢于言表,却又醒到自己太过形诸颜色,忙低了头,侍候我将披风系上,这才跟了我身后,缓缓出殿来。
如意殿前,便是太央池百顷碧波,夜色中深浅漾荡,似有香气袭来,那香气别致,并非宫中女子的腻香,却仿若尽由一弯笛韵化来的清淡悠远,我不由得凝神屏气,徒劳地想多留清韵片刻,它却还是散了,或是随风,或是因雨,或只是,心头乱了。
我负起手,举目而望,宫灯只照得到近处,荷叶萏萏摇曳,灯下珠镶金裹般华丽绚烂,渐远未得光处,是十分深蓝色,几近梦中之浓重背景,似是随时可以跃出獠牙猛兽来,我蓦地一悚,收回目光,沉声道,“船呢?”
“万岁若不弃,”有女子清越之音响起,语带笑声,“琉璃已备下画舫薄酒,请万岁游湖听笛。”
我这才醒觉笛声早已渺绝,偏了头,看那女子盈盈秋水含情带俏,一旁的贞妃却敛眉垂头,浑若不觉――论样貌,贞妃自是好些,可风韵心窍,便逊琉璃远矣――我挪了眼,淡淡道,“也好。”琉璃听得金口应允,如何不喜,窈窕窕摇摆生姿前面带路,我抬步,不忘一句,“贞儿也随朕来。”便见琉璃面色骤变,旋又柔颜媚笑依旧,“是呢,贞姐姐也来呢。”我心底一声冷笑,只作不见,下了露台,就池畔上船不提。
画舫上,也点着隔风避雨的宫灯,流转烛影打在龙袍上,如同婆娑起舞的虹。有风拂面,腮边一点雨滴,冬也似地凉。贞妃见我要饮酒,忙捧起玻璃盏,烛光闪烁,映出额头残雪如星,我一愣,伸出的手,便停下了。
经年心事夜船灯,回首东风销鬓影。怕只有这太央池中的清波浊浪,方能不随悲喜而灭。也许真的是老了,我抚着鬓角,竟然笑了。重生:单兵之王回归全文阅读
近来总是想起过去的人和事,这大概是衰老的一个征兆。很多年了,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也享受着这种寂寞,可渐渐地,我却容易觉得冷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坐拥南朝万里千山,无数子民,如此光明如此完满如此富丽堂皇,竟不可令我舒眉展颜,有时我也会想,若有一伶俐娇女,或可解语?假如――她象她的姑姑――
有笛声于船尾悠悠传来,是琉璃吹起了《梅花落》。
太央池上玉笛起,宫城几重落梅花。我抬眼望去,灯下,池畔垂柳小桃微微摇摆,烟冷花残。
最后一次,在这湖面上,她与我举杯对饮,也是夜雨,也伴笛声几许,到如今景是情非,可还记得那只玉斗沉于何地?
“万岁,”贞妃低柔声音将我唤回神来,见她还捧着酒盏,却忽觉意兴阑珊,摇一摇头,自顾站起,走到船头去。
细雨密糯,扯线一般飞进人袖中怀里,不着痕迹,唯余一丝凉意,忽地头顶桃花盛开,是贞妃在身后撑起了雨伞。
也算是个有心的了,我微一凝她,春花和风般的容貌,这些年来稍丰腴了些,面孔团团似满月,比起琉璃的清丽妩媚,别是另一番温婉雍容。
又何止她们二人,我所居之长乐宫,经臣民万□□相传扬赞颂,早已似同西王母的蓬莱仙境。羞双成赛小玉,只要你想得到的美人,在长乐宫中都可以找得到,故有云:绰约仙子何所觅,长乐绝色年年新。
他们并不知,这世间,只有两名女子,可称绝色,便是娘亲和――玄鹤。无量剑宗全文阅读
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曾伴我数载锦年华光,一个,亲教我长大成人,一个,亲助我执掌天下。
在我心中,不会再有比她们更冶容敏词的女子。虽然,有她们相伴的日子是如此倏忽易逝,却足以回忆至天地消泯。
娘亲那般离世,我可有未尽人子之责的愧疚?不是没有想过,当年,若我恳求父皇,是否娘亲便可不必追随他而去,转而得享子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是否玄鹤便也不必因此耿耿于怀,而终成穿透一生不可愈合的伤痕?
也曾悔过,然而,日子越来越长,心中越来越荒凉,我却渐不敢再想,再不敢去质疑去责备父皇。我甚至不知道,若换作是我,可会与他一般“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