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由于性格使然,木梓非常不善于随意夸奖别人,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女儿和丈夫。如果有人当面夸赞她几句,她也会显得不自然。和丈夫结婚三十年来,木梓像今天这样当面评价文翰,更准确地说是赞美文翰的话几乎很少出现。
而在文翰的心里,不论他取得多么大的成功,如果第一时间能够得到夫人的首肯和赞扬,那么他获得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将胜过旁人的赞美千万倍。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强大此刻会比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更加得意非凡。这可能就是作为男人,在他们内心深处最想渴望得到的一种满足和虚荣。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获得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妻子的最终认可,他或许算不上一个真正成功的男人。有人说,好男人都是夸出来的。仔细品味这句话,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今天,木梓终于张开金口送给丈夫这几句堪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溢美之词,文翰简直如获至宝。他之所有特别介意夫人对自己这次首创作品的看法,还在于木梓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以及知识分子所具备的洞察力和分析事物的解读能力。木梓虽然不善言谈,但有时她的观点的确令人耳目一新。这正是文翰最看中木梓的地方。
木梓第一时间对丈夫的创作提纲给予了非常中肯的评价和赞扬,使文翰对这部首创作品的最后成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他接过木梓的话茬有些得意地说道:“第二女主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如果没有她,男主的情感世界似乎要单薄一些。另外,她的意外去世恰好反映出当今社会中的确有一些人存在极度自私的阴暗心里。这是一种社会警示。”
当木梓看见丈夫说话时脸上仿佛出现了一种志得意满的神情时,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一旦文翰达不到他最终想要的结果时,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兴奋甚至无所谓吗?看来她非常有必要为此时可能过于乐观的文翰打打预防针,下点毛毛雨,让他冷静冷静。
想到这里,木梓说道:“老文啊,从创作提纲来看,这部作品构思巧妙,人物故事情节的安排也的确很吸引人。作为你的第一个读者,我有幸先睹为快。但是作为你的妻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作为一种爱好,咱们以平常心不妨写一写就当消遣了。如果能做到杀青我们可以在小说网站上试一试水。至于别的,咱们先不要想,否则你真的会很受伤。”
如果说木梓前几句对创作提纲予以了很高的评价,让文翰的心底立刻生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动力,那么木梓对丈夫首次文学创作的态度和可能预判到的结果及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同时又不失时机地对丈夫微妙的心理变化进行了善意的提醒,则使文翰更加敬重和垂爱夫人给予自己如此宽厚细腻的情感关怀。
虽然妻子的观点与他心中的目标存在差距,但他必须承认木梓的观点确实很在理。作为丈夫,文翰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其中的赤诚和挚爱。所以,他十分有必要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心中的所思所想向夫人和盘托出。如果不这样做,他会寝食难安的。
面对木梓满是担心的眼神,文翰颇为动情地说道:“夫人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刚才之所以如此亢奋是因为你对我的首次创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当然更是赞扬。
说实话,走文学创作这条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并非首选,包括新闻记者更是如此。但事与愿违, 30年过去了,我本想 ‘从一而终’,没想到我乘坐的这条新闻职业大船在即将靠岸的时候却触礁沉没了。难道这又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如果从我职业生涯的跨度来考虑,这似乎算不得什么。本来就要上岸了,提前几年保养一下身体,整理一下思绪,做点自己愿意做的事来等待最终靠岸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可是,自从我赋闲在家的第一天起,就总有一种未竟事业的煎熬感,无时无刻不在触碰我的心灵。特别是作为父亲,在咱们的女儿并没有完成学业的情况下竟然重心驶离,马失前蹄了,虽然这是无法抗拒的事情,但对于我这个当了大半辈子新闻记者的父亲来说,到头来却给女儿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无用老爹的阴影,从这一点来说,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当文翰心有不甘地非常痛苦地说出“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这句话时,木梓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此时,木梓终于明白了文翰在网上求职遭受重挫之后所表现出的那种“痛不欲生”的真正原因。当一种作为父亲深深的自责与无奈骤然写满丈夫那张阴郁的面孔时,木梓又一次被文翰身上那种赤诚的责任心和厚重的父爱所感动。
她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文翰轻轻地说道:“老文啊,你千万不要这么想。生活本来就该如此,不可能事事都让我们满意顺心。其实,不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30多年了,你已经做得足够优秀。而且女儿博士马上就要毕业了,你也实现了当初为女儿许下的诺言。现在我和女儿都非常满足。”
文翰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这年龄大了就容易激动,有时想控制都控制不了。”说完他举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
木梓只是喝了一小口,她放下酒杯劝慰道:“喝那么急干啥?这种酒应该慢慢地喝才能品出味道来。”木梓是想极力扭转话题,让丈夫尽快走出此时郁闷的心境。
文翰当然看出了夫人的心思。他放下酒杯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脆弱到让你担心的地步。我知道你和女儿很满足,但事实就是如此,我骗不了自己。开辅导班仅仅是暂时解开了我还能有事可做的窘境。
但对一个父亲来讲,我总觉得这不足以支撑起我心中的期待。当女儿毕业的那一天,特别是处男朋友的时候,如果人家问起她的老爹,女儿说,我爸爸以前当过记者、副总编辑,现在是作文辅导班的老师,这明显就是虎头蛇尾嘛! 这话听起来我似乎都有点为女儿感到难为情。所以,我一定要给女儿的老爹配上一份与她的博士身份相匹配的职业桂冠。这也许就是我此生最后的期待。”
木梓可能真的没有想到,丈夫心里的故事一个比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甚至是震惊。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原来你写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啊!老文,说实话,你这个理由不仅有点奇葩更让我感到十分的意外。”
文翰看着木梓着实惊讶的表情平静地说道:“这难道不可以吗?我知道,文学创作这条路并不是哪个人都能上道儿的。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有的人在这条路上甚至走了一辈子也没有走出个所以然来。想出名或者想红,我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想法,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作者,更准确地说是作家这个职业。如果想成为一名作家前提是你的作品必须发表。所以,我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安下心来完成这个作品。当这部作品真正发表的那一天,我希望咱们的女儿再向别人介绍他的老爹时,她可以自豪地说,我爸爸是作家,您可以在网上看到他写的长篇小说。到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对得起咱们的女儿了。至于能不能出名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我仍然相信,如果你的作品真的能够打动读者,在这个网络发达信息全面的时代,你想不红都难。当然这对我来说只怕是个奢望而已,我真的无所谓了。”
木梓已经无需多言。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找不到还会有什么样的理由能够比文翰心中这份厚重如山的父爱更能促使他奋力向前。
此时,木梓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个坚定的信念,这个信念几乎是不可置疑的。正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父爱,她认为,文翰一定会用他炽热的情怀和真挚的情感去完成他的首创作品。
单凭这一点,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部凝聚着满满父爱情深的长篇小说一定能够获得最后的成功。
当木梓再次举起酒杯的时候,她的眼里似乎也浸满了晶莹的泪光。这泪光不仅是被文翰心中那种深沉质朴的父爱所感动的光芒,更是她期望和祝福自己的丈夫实现他内心最后期许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