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吃着,老托把小调羹搁在骨瓷碟子里,银器与瓷碰撞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老托目光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声音发涩,“它让我想起来我家乡的另一道甜品,味道很像。”
“是mont-blanc吗?”林念问。
mont-blanc以阿尔卑斯山的勃朗峰命名,外型就是照着勃朗峰的样子去做的,也是小山的形状,译作中文即“蒙布朗”。
林念从前在北平的时候,东交民巷那边全是洋人开的馆子,她因为身份的掩护而出入其中,对甜品也有所了解。
老托见林念竟然知道,不由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很久不见的老知音。
他大声接道:“对,对!mont-blanc上面的栗子奶油通常是褐色的,不是这样淡淡的,是秋冬时勃朗峰山顶的树木枯萎之后呈现的那种颜色。下面的底是Dacquoise,栗子奶油一圈圈盘起来,撒上绵白糖粉,真是……”
Dacquoise是一种法式的圆形杏仁蛋白饼。
它长得很像被压扁的蛋糕,但外壳是坚硬酥脆的﹐内部则是柔软湿润的﹔吃的時候﹐焦糖化的杏仁香气会在口中扩散。
如果再加上栗子奶油,配上一杯红茶或牛奶,就是很好的下午茶。
老托激动地跟林念讨论,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蓝绿色的眼睛望向不可抵达的极远处。
大西洋的波涛在老托的心口碰碰地无形撞击着里维埃拉海岸,他眼里盛满了惆怅。
林念太明白这种思乡的情绪,看到与家乡有关的风景、食物、人,都会有这种遥不可及的惆怅之感。
那种漂洋过海、无可依附的悲凉。
老托现在吃到栗子奶油杯的这种感觉,就和她从前吃小虎的养父母做的浙江菜是一样的。
林念知道欧洲的战火也烧起来了。
九月德国入侵波兰的时候,英法两国对德宣战。
以目前的局势看来,英法虽然选择宣战,但依旧采取的是袖手旁观的绥靖政策。
但是大战一触即发,欧洲诸国恐怕无有幸免者。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多年……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在遥远的异国开店,也许很孤独……”林念忍不住问老托,她谨慎地挑选着措辞,试探着老托的过去。
因为她总觉得程征和老托之间的关系,不是因长期的买卖而产生的熟稔,而是有更深的渊源。
她想要了解更多她所不知的程征的过去。
老托说:“程没有告诉你吗?我不是一个人在中国。”他的小胡子随着腼腆的笑容而浅浅翘起来。
林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眼前的小胡子外国男人有几分羞涩。
老托眨了眨金黄色的睫毛,说:“我的爱人,Agathon,是法国驻华的参赞。我们都是上萨瓦省的人。”上萨瓦省是法国东部的一个省,和意大利、瑞士接壤,老托的家乡就在勃朗峰脚下。
“爱人”这个词,老托的原话说的是法语, amoureu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