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去国已经五十余载,对于故国的记忆留存在心底深处。
她慈爱地对着菲比笑了笑,从前的场景在她眼前栩栩如生地浮现。
“那里,那里是很好的地方。”
老去的林念回忆起中国来,最先想起的不是东坪,而是上海。
而上海也分裂成两半。
一半是潜伏在伪政府的程征看见的上海,是腥风血雨,是暗流涌动,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是暗算无常死不知;一半是混入上流刺探情报的林念看见的上海,是永远年轻的东方巴黎,是无知无畏的风花月雪,是花满堵,酒满瓯,十里绮罗外滩烟。
那时候的上海留给她最后的深刻印象是深秋的阳光和风。
双十节前后,稀薄的一点阳光,照在人身上,看起来很明媚,却不能带来一点暖意。
旧时的阳光,旧时的风,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摩登孤岛。
这是林念记忆里最后的上海。
有薄薄阳光的下午,穿着轻绡法兰绒套装的女郎出入于大光明电影院、百乐大舞厅或美琪电影院。
淮海中路商业街上高高悬挂的欧洲皮草的招牌广告,《良友》画报上的红唇泳装女郎,停在先施和永安百货前面歇脚的人力黄包车或最新款的劳斯莱斯。
窄窄的人行道上,满街的雪茄、香水、高跟鞋,成群的瑞士表、银烟灰缸、清酒和苏打水,空气里飘浮着埃及香烟、法国香水、新出炉的欧包和新出锅的生煎馒头的温和气息。
人人都以为苦难的时间会过去的。
就跟翻书一样,唰的翻过去,不想看的那一页悲剧就能翻到脑后去了。
人们总是以为进了四十年代,战争就能马上停止。到现在为止,还有小老百姓活在梦里,以为中国泱泱的五千年,怎么能亡在区区的弹丸小国手上。
然而寰宇角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战争的火焰越烧越旺,肆无忌惮地蔓延到了欧洲。
八月底,纳粹德国与苏联签署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九天后德国便悍然入侵波兰,欧战爆发。
而被誉为“皇军之花”的日本关东军刚刚在伪满洲与蒙古的边界诺门坎与苏联红军交战,被苏军打得伤亡惨重,因此日本内阁希望在中国发动大规模进攻以恢复士气。
尽管国民党奉行焦土政策,在一年前日军攻占岳阳之际,早已一把火把长沙城烧得干干净净,但仗依旧是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