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你,我总是犹豫和软弱。”程征低下头看林念,他的眼睛像炙热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用呓语般低沉的嗓音说道:“因为我很自私,我一面觉得应该让你走,另一方面却不舍得让你走。从我救下你的那天起,就在杨树浦码头准备了一艘随时可以载你离开的船。但即便是这样,我却一次次给自己找借口,祈求你能够留在我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
因为自私,他活在矛盾的漩涡中。他没法掌握爱她和保护她之前的分寸,一面准备了让她离开的船,一面却又准备了将她套住的指环。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这是对自己的失望,也是无可奈何的自嘲。
林念闻言,忽地想起在宛平路时,程征就说过让她拿了派司之后去杨树浦码头登船离开。她问:“如果我走,你预备怎么交代?向延安,向重庆,向河内,怎么交代?”
程征不说话。
他沉默了片刻,选择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我在国民党潜伏的等级是绝密。绝密,这意味着即便有一天胜利了,我的身份也不能够被公开。这是无可回头的炼狱,我可以死在炼狱,但我爱的人不可以。”
林念的心强烈地震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整个人因为他的那句“我爱的人”而沐浴在细细的喜悦和酸楚之中。他从前虽不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也不是从没说过。可唯独这一次,令她的触动尤其大。
她忍住喉头的涩意,假装玩笑道:“我以前没发现你这样大男子主义。我的未来,就这么全由你决定了么?你真是个……”
没等林念说完,程征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在她身边半蹲下来,轻轻抚摸她软而厚密的发端,无限温柔地说:“阿宝,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比给谁一个交代重要。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已分开,只要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平安地生活着,我会很高兴。战争结束后,我会拼尽全力去找你。如果这算是大男子主义,你可不可以大度地容许我,就这么一次?”
波光粼粼的水色中倒映出一个皱巴巴的月亮,船一往无前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开过去,把月亮碾碎。
程征的话语因为过于柔软而让她感到分外疼痛,心口像是被有实形的尖锐物体狠狠扎了一下。
“阿宝,真是抱歉,我没有准备蛋糕。”程征说。虽然他准备了戒指,但已不准备拿出来了。他转而说:“但你如果想许愿,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全部都可以给你。”
林念眼睛里像东坪河岸边泡在水里的青黑色小石子,缓缓浮起含泪的笑泡儿。她的笑容很大,眼睛弯起来,鼻子皱皱的,眼泪却这么流下来了,“好啊,我许愿,我的愿望就是不要你天涯海角地找我。我已经回来了,就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我要永永远远地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张小四,你来实现我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