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离公馆的大门很远,前面还有一方人工湖,本不方便行走,因此程征从未想过搬到这里来。
林念受伤后做了手术回来,他才想起有这么个地方,静谧又干净。
干净指的是没有被日伪装窃听的可能。
林念现在像婴儿,虚弱得每天只醒很短的时间,醒来一会,又昏睡过去。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枪伤加上药力,多睡觉多休息才有利于伤口愈合。
他也累极了,索性在她的病床前坐下来。她额头上起了冷汗,看护拿了干净的湿纱布进来要替她擦,程征接过纱布,做了个手势让看护出去。
他极小心一点点拨开她脸上被汗黏着的碎发,把她额上细细的汗珠擦去。她的辫子垂到颈侧,鼓鼓的一坨包。她在睡梦中都锁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轻手轻脚地把她的辫子捋平,又帮她把轻薄的鹅绒被掖好。
屋子里有水汽管子通上来的暖气,热烘烘的。她以一贯的婴儿般的姿势地缩在阔大的雕花四方床上,仿佛极冷的样子。脸色几乎透明的惨白,嘴唇亦死灰样的白,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不知道她是不是做梦了,梦里梦到了什么,淡淡的眉毛纠结拧着,牙关咬得紧紧。
他正要出去,听见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小四……姆妈……疼……”程征心中抽痛,像是有人在他心上重重地开了一枪。
在林念的身上一共取出来两颗子弹,一颗打在她的右肩,一颗打穿了她的左肋,离心脏就差一点。
医生做完手术,取出来两粒弹头,跟他说,林念已无生命危险,只是右胳膊的伤口伤到了臂丛神经,会影响单侧上肢运动及感觉,即便是愈合后恐怕也会有肌肉的不自主收缩和血管跳动的症状。保养的好,平时的生活大概不会受影响,只是不能做精细的活计了。
程征心中一沉,紧紧抿着嘴。
作为一个军人,他太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林念以后再也不能用枪了。
从他走上这条路,已经料想到了自己会像张敬松一样被刺杀,甚至就此毙命。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把林念扯进这泥潭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任谁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苦楚。那么唯有在这种痛苦到来之前,以另一种痛苦代替它。
生离总是好过死别,不是么?
他在心中做了决定,所以不舍地再三轻吻她的脸。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正要退出去,听见她的呓语,十分含糊:“找不到……佛头……”
程征走到门口,闻言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他甚至倒回来几步看她,发现她还是在昏迷之中,呼吸沉沉的,方才的话只是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