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很久之后,死寂一片的知府院内,那具可怖硕大的蛇尸忽地一抖,传来皮干一点点裂开的声音。
先是一个焦黑的手臂,紧接着是同样焦黑的半个身躯和头颅,一个“人”从蛇尸内挤了出来。
宛如一个野鬼,他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先是轻车熟路地穿堂过院,找到护院平日所住的房间,摸出一身衣物换上,紧接着,翻出墙外,来到方才大祭司所在,拾起地上的斗笠,重新戴在了头上。
沉默的“护卫”看向北方,念叨起那最后时刻,魃交给他的一个名字。
“嘲风。”
第21章 少年心事
沈放的人生来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节点。在某种意味上,他对庄离所产生的这种混杂着“着迷”与“眷恋”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是,上一次他感到这种心情时,是在他第一次接触到剑的时候。江湖人士茶余饭后偶会提起的关于他小时候童言无忌的那些逸事或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并非无稽之谈。
三岁识剑,四岁得剑,七岁弹剑振清音得剑意……
十四岁那年,出于好奇与发育极好的身体的自然反应,他初次尝试自渎,可不过数日,他便已能压制堪堪成熟的身体的本能欲求,专注于对剑道追求。自那以后,他更将乙未剑视为知己。当得知大师兄二师兄和小师妹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后,他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情,三分嗤之以鼻,七分唯恐避之不及。
可当他在那璀璨的星夜的见证下,凝望着庄离的眼眸时,却再次体会到了幼时第一次舞剑时的那般神往,整个身心不自觉就被吸引到了庄离身边。此时的他想了解、靠近庄离,就如当年的他想通透关于剑术的一切。
他抽丝剥茧,只道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他于拥霞山时对庄离的宽容大度;他在下山后与庄离偶遇时内心的那阵错愕与狂喜;他一路上对庄离的顾及与考虑。甚至,他将那把贴身的短剑给了庄离。几次让庄离走,也许还带着直觉的抗拒。
——也许早在看庄离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躺在了那片时而幽寒时而燃烧的清潭之下了。对人间情爱一无所知的沈放直到决堤的那刻,才意识到暗潮之凶险。
一剑可断骨肉生死,却断不掉情爱和妄念。
经过一夜的煎熬,东方既白时,沈放半是坦然半是妥协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眼下的问题是,庄离不是器物,是个活生生的人,沈放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与心情去摆弄控制。所以,他到底是应该有所期待,还是自我消解?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一阵歌声将沈放的心思拉了回来,他身旁的庄离已将竹帘卷上,面朝着不断后退的道旁柳树,轻轻唱着异域的歌谣。
他们已出了枫浦郡,行了一日一夜。
庄离唱得悠扬,思乡的苍凉曲意淡了几分。他的侧脸在晨曦中似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光,像是林间的清霜,手温一触即融。
那是一张叫沈放如何也看不厌的侧脸。完美的下颚弧度,修长洁白的脖颈。他只看了一眼,内心便有千万只蓝色蝴蝶展翅飞舞。紧接着,蝴蝶悉数化作一阵海潮在胸腔内狂啸着卷上礁石。
心猿意马的沈放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歌声中。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那处纤弱的喉结,像是被春风吹动的花苞般微微颤动。
沈放慌张地挪开目光,拿起脚畔的乙未剑。金属的冰凉触感叫他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在心中暗暗想到:如果可以,沈放希望这世间会有另一个沈放和另一个庄离,于大好春光中无牵无挂地策马同游。而不是在这本是为了遮掩而用的马车之中。
庄离自顾自唱着,对身侧之人的纷纷思绪毫不知情。一曲罢,只听沈放问:“这是北荒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