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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高悬,莹辉宛如素练披洒而下,铺了一地的银霜。出了城门后,长安城的墉楼在身后渐行渐远,宛如浩瀚夜幕中一颗星矢,渺小微弱,光芒越来越暗淡,直到再也看不见。

怀淑歪头看我,清幽地问:“小玉儿,你如今心中是何感觉?”

我愣怔片刻,竟轻舒地笑了:“心中不舍,牵念,愧疚,可亦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许多事情终归是要迈出一步的,在这宫墙困囿下,许多事情想不通,做不到,可又逃不开,竟渐渐忘了外面还有一片广阔天地。”

第104章 番外-其衍几何(上)

萧崵这一年真正是流年大顺,先是莫名其妙捞了个端王的封爵,稀里糊涂成了诸王之首,而后他皇兄跟姜相斗法,略胜一筹拍板让他滚回封地。眼瞅着这后半生就是顶尊贵的闲散亲王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临了临了,又玄乎了。

传旨的太监兜里揣着秦银霜命贴身侍婢偷偷塞进去的金锞子,到避人处悄悄对萧崵道:“陛下调派了数百名禁军,暗自守住了太极殿往外的各个通道,您早做准备,往太后和姜相那边都递个信吧。”

萧崵向内侍道了声谢,待将人送出去,瞬时瘫在椅子上。

“殿下……”秦银霜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思索了一番,试探着问:“可是因为昨晚的事?吴越侯到底将什么人带出了宫?”

萧崵昏昏寐寐地抬眼看她,见额前一抹红霜六菱花钿,正是鲜妍明媚的色泽,将人也耀得容光焕发,明艳动人,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如霜。

“唉,本王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你抓紧时间在家收拾细软,紧盯着外面风向,万一不对,赶紧跑吧,本王不怪你,逃命要紧。”

秦银霜面色不改,挽着珍珠软缎的臂纱站得笔直,看着萧崵,“您还没回答妾的问题,昨夜究竟出了何事?”

萧崵摸了摸额头,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凛正,不苟言笑,冷静端正得让人发指。但这样的表现,在这个时候却让人心里无端的平静了几分。

得了,不跟自己媳妇说还能跟谁说。

他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都描述出来,这期间他紧觑着秦银霜的反应,本已烈火烹油的内心悄然冒出来几分得意,心想饶是她平日里刀山火海崩于前依旧镇定自若,大概也没听过这样的事吧,知道了就算不是方寸大乱,起码也得来个神色大变。

现实无比精准地打了他的脸,听完了他的话,秦银霜只是静默了一瞬,道:“妾同您一起入宫,去向母后请安。”

萧崵一愣,不禁仔细端看她,见她吩咐了人准备车舆,又将府中总管叫进来,精选了几个平日里机灵敏锐的扈从跟着他们入宫。

“那……用不用派人去向舅舅报个信。”见着她安排的周到,行事动作有条不紊,迅速抛去了要看她花容失色,惊慌错乱的愿望,不由得跟她正儿八经商量了起来。

秦银霜略微沉吟,道:“先不必了,这事儿妾会酌情跟母后禀报的,至于姜相那边,暂且没有必要。”

萧崵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跟在她身后出门,走到院子里,没忍住又低声问她:“那你觉得一会儿见了皇兄我该怎么办?”

晨光洒在了王妃一身蜀锦织缎上,耀得整个人金光玉错,潋滟生辉。她极为专注地思索了一阵儿,缓慢道:“求饶,哭,磕头。”

半个时辰后太极殿的青石板被他磕得哐当哐当响,萧暘痛哭流涕地冲着御座上的萧衍道:“臣弟知错了,臣弟昨夜喝了点酒,一不小心喝多了,脑子犯了糊涂,干了糊涂事,皇兄您大人大量,饶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侍立一旁的魏春秋见萧暘额头上被磕出了一块血渍,要上前扶一扶他,偷眼往御座上瞟了一下,见萧衍一张俊容冷得跟山巅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似得,几乎冒出冷烟来。眼见着自己亲弟弟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头都磕破了,始终无动于衷,一双眼睛透出冷冽寒光,好像是要把萧暘戳个窟窿,但有时又微微放空,仿佛不是在看萧暘,那狠劲对着虚空想要把什么人从天涯海角揪回来挫骨扬灰一样。

萧暘自顾自磕了一阵头,抹了一把鼻涕,悄悄抬头觑看萧衍,见他还穿着昨夜宴饮时的锦衣,外罩的玄襟纁裳上压着几道深邃的褶皱,像是穿着外裳睡了一觉似得,与他平时精致不苟的作风极为不同。萧暘越看越觉得心里一阵发凉,依照他这皇兄冷硬的性子,怕一会儿就要让他暴毙了吧。

弦月高悬,莹辉宛如素练披洒而下,铺了一地的银霜。出了城门后,长安城的墉楼在身后渐行渐远,宛如浩瀚夜幕中一颗星矢,渺小微弱,光芒越来越暗淡,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