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一身素净白衣,发带随长发一同懒散的垂在肩上,眉目分明,神态悠然,正盘腿坐在木廊子上。膝上放着把凤犀琴,却并不去弹,挽指幻出几只莹白的蝶来,任其飞散在夜色里。
“师兄兴味不错,没白费了这方堙居的好景致。”千慕不知何时来的,站在廊外的小径上悠悠地调笑道。
姜衍闻言轻笑:“为兄兴致一向很好,”说罢抬眼看向千慕,又道,“你那好徒儿如何了?”
千慕正移步过来,听此,脚步微顿:“点了安术香,睡下了。”
“师妹当初来信说,寻他是为了献祭,如今待他这样上心……若是献祭,当真忍心?”
“如何上心了,又为何会不忍心?”
姜衍轻笑:“我若是师妹,只会留他一口气在,撑到献祭的那一天,期间纵他有万般痛苦都不会扰我心神……我知你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勉强自己。”
千慕坐到廊子上,背倚着木柱,仰头看那随风而摆的卷帘穗子:“师兄知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姜衍听罢,沉默片刻。良久,又道:“你何必如此执拗,师父是事神济世之人,生之长短,不会在意。”
“师父若是如常人一般了度余生,安然离世我自然不会有所执念,可师父是为了救我损耗了半成修为,最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师父那样好的人,本不该如此……”千慕神色黯了下来,随即语气坚定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师父回来。”
她生前的所有亲人都离她而去了。九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便不再去想,惟愿师父长安康,报答师父的恩情。
可纵是她这仅有的心愿也难以成全,师父死了,因她而死。
若早知如此,她倒情愿永远被困在玉里。
“可你会后悔,我知你不是心狠之人。姜婴……嬴玙,大漠里二十几年的非人生活,皇室的恩怨他从未参与,伤他一条命,你心里不会好受。”他明知劝不回她,却仍不死心。千慕在灵山生活了五年,她是怎样的性子他都知道,做了违心的事,她不会让自己好过。
他不在乎她手上沾血,他只怕她过得不快。
千慕声音缓缓:“师兄也知道,我的命丢在和亲途中,国家被榑胥国铁骑踏平,父兄战死沙场,母后殉国……这里的每一桩每一件都与他嬴玙有关。用他的命来换回师父的命,我觉得甚为妥当。这本就是他欠我的,理应偿还。”
姜衍看着琴上的弦,半晌,轻声道:“慕儿啊,你于我,于师父,是家人。师父救你,是希望你能忘却前尘,离苦得乐。生前已饱受凄苦,何苦作为魅还这般折磨自己。如今师父仙逝,你太过自责,一时被恨意蒙了眼。可究竟谁有罪,谁又无辜,你分得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选择,就无法挽回。你是魅,不老不死,我不想你做了错的事,日后长久的活在愧疚之中。”
千慕垂下头,看着衣带上绣着的青,沉默不语。姜衍抬眼看向她,似在等一个答案。
飞散在四处的蝶灵力耗尽,化作了青烟,只有树枝依旧随风而摆,做这夜色里仅有的声响。
良久,千慕抬眼,淡淡道:“阿衍,护好灵山。我须去大荒尽头的南海,寻鲛珠。”
姜衍看了千慕许久,最后低下头,叹了声气道:“卦上说你与他是命定的缘分。”
千慕愣了愣,随即惨然一笑:“只怕这缘分,在长经国王姬姒珞死去的时候,便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