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之初便开始清算父亲的心腹旧臣,连下四道诏书,一贬再贬……永贞年剩下的四个月,整个朝堂都忙着痛打落水狗,清扫一切他们染指过的角落,务求政务恢复到他们登台之前的模样。
不过,这些同太子妃——天子新登基,尚还没来得及册封妻子——郭氏并无太大干系。
尽管她的母亲升平大长公主曾数次传信给她,询问中风卧床、被宦官软禁在兴庆宫里的上皇是否尚安好,但太子妃似乎对这桩人伦惨绝提不起太多的情绪来。和嬉笑怒骂,有着丰富而柔软的感情的母亲不同——她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更少会对什么人、什么事产生同情。早些年她不以为意,可自生育子女之后,她却日渐为此感到焦灼。因为她甚至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没觉得出有多么疼爱。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女人可以是冷静和明晓利害的。可母亲看到了子女,却不能不发自内心的柔软和喜爱。她怀疑自己可能是有什么隐疾,是冷漠无情之人。
九月重阳,她同天子一道前往兴庆宫中探望退位燕居的太上皇。
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离开兴庆宫后,天子继续回去清算父亲的旧臣。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便在大明宫中闲逛。
行经蓬莱山一带,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身旁尚宫正要前去喝止,她却不知为何抬手拦住了。示意随行众人留在原处,她一个人循声拐过山石,自去查看。
却是两个小宫女在私下说话。小的那个才十二三岁,大的那个背对着她,却看不出年纪。只知背影窈窕轻盈,想来是善舞之人。她素来不喜欢乐舞,连带着也不喜欢能歌善舞之人。可当这少女开口时,她心中猛的就一颤——仿佛昏昧懵懂之中有谁在摇篮边哼唱起柔暖的歌谣,那是能让人安稳入睡的声音。
她倾耳细听。原来她们是新被收没入宫为婢的罪人之女,年小的那个因不懂宫里的规矩被责罚了,越发勾起对生死不明的家人的担忧,对前途未卜的命运的恐惧。于是偷偷躲在这里哭。年长的那个便寻过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