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书书收敛了声音,这是问到戚小白的伤心之处了。
“妈妈走了以后,学校也就没了,我们都去上工了,日子单调,闲暇也多,所以我们还是继续读书。1966年,我和妹妹十四岁,我们一起报名参加了高考。高考恐怕是我参加过最神圣的考试了,为了那场考试,爸爸拿出了他的所有积蓄,我们走到公社,坐公交,然后坐大巴车,还第一次坐了火车,在市里的招待所住了一晚上,高考结束,我们回到戚家村,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见过外面的世界以后,我觉得我变了。我特别想去上大学,我特别想参与进城市里,作为他们的一份子。”
景书书听着戚小白的话,声音特别质朴,他的眼睛还像当年一样纯真清澈,似乎他还是四年前那个憧憬校园的人。以前的高考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戚小白把高考看得那么重要,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们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成绩出来了,我考的很好,全市第一。”
景书书站了起来:“全市第一,小白,那你为什么没去上大学?”
戚小白也温和的笑了,“书书,你先别激动,坐下来,坐下来。这件事让我的十四岁笼罩在一层阴影下,不过我现在已经能够云淡风轻的回忆这件事了。”
景书书看戚小白,他今年才十九岁吧,怎么经历了这么难过的事呢?
“市里来通知说,全市只有十个名额,也就是说每个县或镇只有两个名额,我和戚小绿分别是市里的第一第二名,也当然是县里的第一第二名,我们两个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很快,县领导来找我们谈话了,意思是有个人年纪比我们大很多,县里面还像重点提拔他,我们还年轻,明年再考也无所谓之类的。我和戚小绿的确有点小,万一真的追究起来,我们两个都没达到考试年龄,也没有正规高中上学的经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野路子。”
“领导的暗示我听明白了,但他也只要求一个名额,没有把我们都拒绝,我认为他还是留了情的,反正,我还年轻,明年再考就是了,高考题对我来说不难,就算再考我也有信心拿第一。而且我是男孩,我呆在农村,可以做很多事,小绿要是能早点去北京,肯定更好,反正我明年就去陪她。计划很美好,然后小绿就去了。她经常给我写信,大学生活真美,我一边复习一边省吃俭用攒下一次考试的路费。”
戚小白突然沉默了,恐怕是想起了噩耗传来时的难过。
“后来他们说,取消高考了,真是好笑,我的钱都白存了,我突然变成一个揣着钱却花不出去的富翁,你说,好笑不。”
景书书不知道该怎样给戚小白慰藉,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能想到戚小白在很多年前妈妈去世以后,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在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可以探寻新世界的出口时,却面临这样的规则,那时候又是怎样的绝望?他其实不是没有可能走出去的,但如果不是以一个大学生的身份,他的家人恐怕也不好过。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去外面开阔眼界的,除了高考我还有其他法子,比如说公社里还在招人啊,那些考试对我来说,不在话下,又比如说我也可以去外面做点小生意,不过做生意却有点风险,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了,那样会牵连我爸爸,说不定我正在读大学的妹妹,也会被牵连。”
戚小白会读心。
景书书看看戚小白,很小心翼翼的问:“还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