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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因为那夜雨夜独白,苏赦彻底放弃了对孟瑶的警惕,放任自己的信任,同行数月便将孟瑶引为知己。

苏赦的家乡在颍川之南,乡邻淳朴,是个岁月静好的小城,苏赦的家也不在城里,而是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村庄。

孟瑶抵达颍川之后便挂单于城外小青山的梵云寺,偶尔会下山给村人讲佛,确切地说,是给苏赦讲佛。

苏赦自从回了村后,彻底地放弃了科举之路,只是他从小学的便是读书,早就将幼时侍弄田地之事忘了个七七八八,日子越过越潦倒颓废。

某日,天还未亮,苏赦家的门扉便被人拍响,几个表情憨厚的农家汉子站在他的门外神情拘谨。

他们说,小青山上的那位孟先生出资给他们兴建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却要他们自己去请信任的先生,村里人商量了一下,都想到了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苏赦。

没人知道苏赦惊愕过后的情绪,只是那一天村人们看见收拾过形容出现在简陋学堂的苏赦,突然发现不再用沉默和嘲讽对人的苏秀才竟然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

岁月的脚步匆匆,孟瑶在梵云寺一待就是数十年,当年不到不惑之年的苏赦从青年走向中年,又从中年走向老年,孟瑶还是那副霞姿月韵的年轻模样,苏赦也从一开始的纠结孟瑶帮他的动机到后来放任自流。

昔年的小山村已经壮大了好几倍,小学堂也早就不再需要孟瑶的资助,半辈子都用在教书育人上的苏赦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那一个个从村里走出去的秀才甚至是举人、状元。

这日,刚刚送走一个路过颍川而回来拜访恩师的昔日学生,苏赦心情大好地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爬上了小青山,把正在抄写佛经的孟瑶拉出了门。

小青山上的梵云寺这些年来没多大变化,还是当年那个深山小寺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孟瑶住在这儿,就注定这个小庙平凡不起来。

上山的青石阶很长,香客更多。

孟瑶看着走在身边的糟老头子苏赦,突然问道:“苏居士如今还觉得心中苦闷不甘吗?”

苏赦年年来往小青山的次数不少,如今一把年纪了,身子骨也硬朗得很,走在这山道上不需人扶也不拄手杖,往来的香客们看见他们俩都会停下来打招呼行礼,一个是寺里的活神仙,一个是他们颍川的大儒,都是令人尊敬的人。

“先生,能告诉我,当年在下穷困潦倒,一文不名,先生为何偏偏选中我?”

苏赦很明白自己的性子,没有孟瑶的刻意开导点播,自己这辈子哪有醒悟的时候,早就该烂在那颓废绝望的过往了。

“大概居士也是吾前世故人吧……”

“……”面对这样的答案,苏赦苍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想起当年破庙雨夜。

“没有先生就没有如今的苏赦,浑噩人世得遇明灯,是苏赦今生之幸。”

数十载的风雨,有良师益友,有门生故旧,苏赦早就不是当年愤世嫉俗的穷书生,除了科举出头,扬名立万,他找到了另外一种得到他人认可尊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