枧木制的暗红色笔梗被雕刻成梅枝的形状,刀工遒劲,在他身上,倒像是浮夸的装饰。
他大概是刚采药归来,身上脏兮兮的,散发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看着有点儿落魄。但触到笔杆的刹那,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硬朗起来,就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支笔名为绛雪,质地坚硬如铁,用来打人是最好不过的。然而他是离经弟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只因此笔是叶竞霜所赠,才一直带在身边。
叶竞霜初入浩气盟时,他们互赠礼物。他送了个驱虫辟邪的药囊,对方却回了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笔——虽然用途不太对,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满以为那之后他们能多些往来,但一年间也不过几封书信,说起各自驻守之处的四季风景,末了,总是对世事无常的一声叹息。
他知道叶竞霜的身世,因此偶尔也会自问,对他的感情可否掺杂着怜悯。但到后来也分不清楚了,甚至觉得,只要能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就觉得十分满足。
他们相识十年有余,但大多数时候天各一方,鲜少有机会相聚。这一次好不容易征得师父同意来到南屏,兴高采烈地去找那人,而叶竞霜见了他,也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久见了。
叶无咎初至浩气营地时,他正巧卧病,因此前后的情况也是经他人之口才略有所知。
他昏昏沉沉的,一时也没有细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听师弟说那人长得同叶道长很像,就好像是兄弟似的,他也只当在说笑。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他觉得乏了便重又歇下。
那天晚上,已是漏断寂静之时,他一觉醒转,却发现塌边坐了个人。
叶竞霜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笑着说总算不烫了。他四肢无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只好躺平了讪讪道,白日不是来过了吗?
话一出口,心底灵光忽现。万之济端详着黑暗里再熟谙不过的面容,一下拨开叶竞霜的手,道,你见到叶无咎了?
他很久没有说话,这一开口,嗓音沙哑,又因为说得急了,似乎带上了质问的意味。因此话一出口他就后悔,没想到叶竞霜依然轻握着他的手,很平静地回答,是,方才见了他一面,说了些话。二十年了吧,可不容易。
听说他……长得像你?
“像父亲。”叶竞霜把万之济扶起来,缓缓地整理起他的发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与他都像父亲,只可惜他那心性……却太过怯懦了些。他母亲倒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这也好,省力。”
“你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万之济终于觉察出了些许端倪,他凝眉,却被叶竞霜的指尖抚过。
“过去的事情,该有一个了结了。”叶竞霜冷冷地咧开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和雪一样冰冷,然而说出来的,却是非常动人的话语,“你好好养病,到时候再陪我去纯阳宫住上一阵。我知道你也怕冷,但那里太无聊了,有你在才好些。”
万之济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是烧糊涂了。但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所以,并不是梦。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他从来没有对叶竞霜说过什么,也未曾期待从他那儿得到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