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就这样憎恨眼泪?要知道眼泪并不都代表着懦弱和悲恸。我觉得幸福:在经历了炮火、饥寒、别离和死亡之后,我没有变成一个冷酷和狂妄的人。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很愿意回到巴黎去,在圣母院前的广场上坐一坐,听一听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窃窃私语。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撞见雨果和卡西莫多,和他们俩喝上一杯。”

“想得真美。我回家可比你容易得多,世界上所有的海都是相通的。只要我随便从哪里走进大海,最终都能抵达我思念的那片海岸。”

“然后我要回比利牛斯山的天文台去,拥抱我亲爱的老伙计们。你大概还记得,那是个群山环抱、人迹罕至的地方。大学毕业刚到那里去的时候,我曾觉得人间不过问天文工作者,天文工作者也不过问人间。可是过去了战争的这些年月……一切仿佛都获得新的意义了。”

“你就打算在比利牛斯山呆一辈子?我可不信。”

“当然不会呆一辈子。我还打算给漂亮的中学女生们写一本天文学科普著作,要写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我想象得到,她们读书的时候,可爱的眼睛都像星星般闪闪发亮……但在离开天文台之前,我决心工作很久、很久。我还想背着行囊,趁着身强体健,再走一走比利牛斯山。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在哪一面刻着‘F’和‘A’的石壁旁边撞见你。”

“是么?”亚瑟冷笑一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

“那时我就拉开架势,拼命吻你!”

“也许我会先吻你的……”

弗朗西斯在黎明之前走下了山岗,回到了宿营地。

站岗的卫兵迷惑不解地开了口:“放着避风坡不睡,偏偏要跑到岗顶上去吹风。我简直都要怀疑是哪个奸细在搞些鬼把戏。”

“做了个梦。岗顶上是个吹风的好地方,也是个做梦的好地方。”

“岗顶风大么?”

“风可大了。简直就像是从海上刮来的一样。”

第50章

树木的断枝会愈合,长出新的嫩芽;兵士的残肢会愈合,却长不出新的肢体。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多少都不能忘。

借着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安东尼奥往谷口拐了一趟。他想要寻找基尔伯特的遗体,却只看到了一片新垒起的土坡,起码埋得下十来个人。于是他明白了:在那场可诅咒的战斗之后,当地的农民把牺牲的游击队员们全都葬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早就应该习惯这种事了么?在不计其数的战死者中,能够独享一处长眠之所的,寥寥无几。如今他随手采的这朵小野花儿,也像这些年来他采过的所有花儿一样,是为了向全体牺牲者致以哀思,而不能够单独献给某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