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敢。”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阿尔卑斯山的北边飘过来的,“我就嚷嚷起来,让大家都来评评道理——春天里在米兰的大街上,我早就该嚷嚷起来……”
基尔伯特叹了口气,躺回原地,用一条臂肘支撑起身躯,亲吻着妻子那密密的刺人的睫毛,上面挂着的泪珠儿咸滋滋的。
“你是我的默默无闻的妻子,我是你的默默无闻的丈夫。你有痛苦,我有痛苦,可这与别人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他热烈而急切地诉说着,一边抚摸她的腰身,那刚刚开始变粗的腰身。
“我不让你再留在游击队里了,你听着!”他口吻坚决,丝毫也不等她的回答,“我把你送到哪一个村子里……不,我要找人把你送到战线那边,到佛罗伦萨去!等波诺弗瓦一回来,我就让他开一张证明……”
“那你呢?”她的声音陡然添了几分警觉的意味。
“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你找谁?我哪儿都不去。”她的脸上重又浮现出做梦般的神气,“……才三个月!算得了什么?我出生前一天,我妈还跟着族人们到处跑……”
“你爸怎么放得下心?”
“我不知道我爸是谁。吉卜赛人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你不是你妈,我也不是你爸!”基尔伯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着她,一瞬间他竟觉得屈辱,“我又不是不要你了……将来我还得把你——把你们俩带回慕尼黑!”他不知轻重地搂着她的肩膀,摇晃着,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似的。
“我不去战线那一边,不去佛罗伦萨。就连去附近的村子也还太早啦……”她摇了摇头,未尽的泪光中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别上心。不掉几滴眼泪就没法过日子……”
眼泪是要流的,不然就没法过日子;眼泪是要干的,不然也没法过日子。
彼得靠在窗边,默默地望着斜倚在沙发上的契亚拉。姑娘已经不再哭泣了,她的脸看上去雪白雪白的。医生穿过客厅,将一杯水递到彼得手里,又将一条湿毛巾敷在契亚拉的额头上,就出门开会去了。他们两个的岁数加在一起,也还没有医生年长。
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好像只要看不见遗体,就可以不承认亚瑟的死亡。但是亚瑟就在那里,在合拢的门板后面,一起的还有弗朗西斯。
当初彼得从热那亚撤离的时候,特意给副旅长发了个电报,告知城里发生的事情。直觉驱使他这样做:弗朗西斯理应知道关于亚瑟的一切,他们两个在他心里,就好像夜空中遥遥相望的两颗星星。
弗朗西斯是在上午八点钟到来的,那时亚瑟已经去世两个多小时了。弗朗西斯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在哪儿?”“让我进去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