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的第一缕光明,好像游击先遣队里头一个聪敏大胆的侦察员,从遥远的山岗上探出头来,骄傲而从容地俯视着老乡们收割过了的土地。很快,绛紫绯红的霞光犹如从山后来的队伍,占领了脚下的整片原野。透明的早雾就势向着大地依偎过去,并最终融进了她的怀抱。

从田野的另一边来了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一只落单的大雁在追赶同伴们的队伍。隔着老远,基尔伯特就留意到了来人的学生装束。一丝歉疚而恍惚的微笑,悄悄地从心底爬上了嘴角——亲切而又遥远的大学时代;富于思考、争论而又毫不妥协的大学时代啊。

可是下一刻,他就哗啦一声拔出枪,跳下大车,毫不犹疑地指向来人的头颅。

“不许动!”

他冷冰冰地审视着罗维诺·瓦尔加斯因为气愤和委屈而扭曲了的面庞。这混小子打扮得越是整洁,基尔伯特就越为自己那件在遭遇战中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外套不平。此刻它就摊开在大车上的稻草堆里,护着昏迷不醒的安东那草率包扎的伤口。

“谁把您打扮得这么漂亮?莫非是尊敬的宪兵先生们?”

“是啊,用十一个弹孔。”罗维诺回敬道,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愿有一天,你也落到帕尔马城的监狱里去。可别忘了看看审讯室里的一面墙,它可是我的老熟人。”

基尔伯特扬了扬眉毛,红通通的眼睛简直是墓地里两团阴悒的鬼火:

“本大爷可没工夫替你走亲访友,谁知道你这些天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倘若是你当了叛徒,本大爷就一定亲手了结你。”他的手指半真半假地抚上了扳机,“到那时,你可记得向屈死的二十一个弟兄道个歉,向牺牲了的旅长道个歉!”

基尔觉得每一个字眼儿都在烧灼自己的喉咙。他恶狠狠地瞪着罗维诺那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孔,不容分说地制止了对方可能的回应。

“过来!搭把手!把这个倒霉的西班牙番茄送上山去,让卡洛塔医生动手术!然后让波诺弗瓦和尼科里奇来审问你!”

可是罗维诺没有再理会基尔的话,也没有再看那不近人情的枪口。他径直走到大车旁边,将一只晒黑了的手轻轻地放到伤员的额头上去。

这些天,他俩都苍白和消瘦了。在那睽违已久的童年时代,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山水不约而同地赋予他们镀金般的面庞,还有曾让北方人基尔伯特着实羡慕过的黝黑和结实。他俩的头发都是深栗色,都倔强地蓬乱着,毫不服贴;一如他俩背起行囊,从远隔千里的两间屋子走进世界的那一天。

“你会要了他的命。”罗维诺低低地、坚决地说,目光依旧停留在安东那无知无觉的眉间,“山路颠簸,他到不了指挥部的。”

“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