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咽下食物,灌下一整瓶啤酒,胃里一半冰冷一半滚烫,于是又开始疼痛翻搅,恶心与呕吐感翻上胸口,他不安吞咽着,竭力想忍下干呕的冲动,不愿在弟弟面前失态。

其间Sam似乎说了点什么,是与他们手头案子无关的话题,他一心一意想着该怎么压下这该死的呕吐冲动,并没认真注意Sam话里的内容。

或许是最近的一些新闻,或许是什么有趣的事,也许只是一个笑话。

说真的,比起他,在逗趣这方面他弟弟可就差得很远了。

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嘴角,Dean试图也说点什么,比Sam那些更有趣的东西就行了,博人一笑,他们确实该从低郁的气氛里走出来了。

搜肠刮肚想着近来里遇到又没能来得及告诉Sam的趣事,然而整日为了凶案或是走私贩毒奔劳,尸体的肚子成了虫窝这种事势必不适合放在餐桌上讲的,毒贩如何绞尽脑汁藏毒似乎也不怎么有趣,倒是昨天开车去法院的途中无意看到一个小男孩追着气球撞到树上哇哇大哭,他竟为此笑了一路。

下垂的嘴角因为想起那可怜又可爱的男孩终于微微上翘,然而在这抹弧度彻底成为笑容之前,Dean想起了昨天的庭审,想起停车场里检察官对他说过的话,他想起那无数张照片,想起那些审判结果,他想起昨晚的彻夜无眠,想起今天上午从探长那里接手那对男女时轰然碾过耳膜的耳鸣。

Dean又一次冲进了洗手间。

和下午一模一样,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进了马桶里,太阳穴、脑后、耳尖乃至胸口,无一不弥漫着针刺虫咬般的刺痛,他咳嗽着,恶狠狠往马桶里吐着胆汁,恨不能将手指伸进胃里抠出所有残余的东西。

上一次这么焦虑还是四年前,那天他被沙尘蒙了眼睛,待在烈日之下被烧伤了皮肤。第一天就有战友在爆炸中牺牲,回来的有人少了一只眼睛,有人缺了半张脸,断臂和短腿的被担架抬下车,他把中午喝下去的啤酒全都吐进了排水沟里。

后来战场上的那几年再不曾如此焦虑过了,受过伤,甚至险些被俘,左耳听力障碍过两个月,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照常吃药,某天蒙头大睡一场过后竟就这么好了。战场上担心的是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晚,仿佛每多活一小时一分一秒都是自己赚到的,拼命吃难得吃到的美食,攒了不少给Sam的信,难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偶尔看到有男孩偷偷在哭,他也难过得心如刀割。

可也总是抱着一丝乐观的侥幸,右手虽然几近残废,好歹四肢健全地回来了,抬起胳膊还是能抱到Sam的脖子,仰头也能吻到他,在床上依然能折腾到大半夜,相拥着呼呼大睡,醒来时才后怕得浑身冷汗。

上过战场的人不是为两个罪人焦虑,是容忍不了自己的虚伪自私。

上过战场的人也不是怕自己死了,是舍不得弟弟,舍不得爱人。

他是怕自己最后也害得Sam也成为尸海中的一具腐尸。

他怕自己死后Sam孤身一人,他怕自己死后再也没人能保护Sam,他怕自己死后Sam会被人当成异类。

他怕的是Sam既不能得到他应得的好的未来,甚至无法用他手中的法典来维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