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很相信正义,所以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恶有恶报,这些人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拼命学习也是为了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因为等这一天到来时,这些人一定不如我。”雷恒说,“我21岁的时候破了人生中第一起案子,罪犯是个大学生,不顾妇女意志强丨奸了他的女同学,不出24小时我就把他抓捕归案了,受害人家属来感谢我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想,我可以在这个身份上弥补自己从前的遗憾,我争取不到的公平我要为别人找回来,我要当个好警察。”
“我还以为这是个好的开始,可后来办方雨彤的案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某些‘社会规则’不会因为我一个小角色的意志而转移。方雨彤当年和我被李慕他们欺负的时候一样大,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李慕为什么能这么有恃无恐,看到郑宇轩后我懂了,人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钱和权是永远翻不过的大山,有的人生下来就能为所欲为,玩弄他人的性命于他们而言只是消遣,而有的人连给自己叫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没人会听。我还像个傻逼一样向方雨彤保证自己会给她讨回公道,但最后面对她的脸我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一个漂漂亮亮的,成绩优秀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毁了。”
“郑宇轩是未成年,真相就在眼前法律却不能拿他怎么样,那我们警察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是警察的时候保护不了自己,现在我是警察了,那个小姑娘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正等着人来救她,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雷恒嘲讽地笑了笑,“我去找李广明,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说案子就此了结,得罪郑家对我没好处。他穿着一身警服对我说这些话,而这些话和以前的校长告诫我别把事情闹大时的口吻一模一样。我很不理解,但后来我知道了李广明原来是李慕的大伯,突然就明白了。那层皮穿在他身上不是让他救人的,是彰显他和我们的不同,好让他名正言顺踩在我们头顶的。”
“从这时候起我就不那么想当警察了,可能我原本就是个懦弱的人吧。我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我的努力真的有价值吗?总是事与愿违,总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一辈子也走不出李慕带给我的阴影了,更没办法去帮助别人。这身警服太重,而我太渺小了。”
谢轻非木着一张脸凝望他的双眼。
这些话蒲玉都曾告诉过她,后来卫骋也说来找他进行心理咨询的同事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念头,可谢轻非从没想过雷恒会是其中之一。在和雷恒搭档的那些年里他表现得实在毫无破绽,他正直乐观,恪尽职守,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黑暗过去的人。即便他真的厌倦了自己的岗位,又怎么非要往绝路上去呢?
雷恒坐在床边,谢轻非还在输液,他见流速太快又帮她调了调,继续道:“其实不当警察也挺好的,整天那么忙,都没空照顾家里。我想着重新找个清闲点的工作,结婚之后还能好好陪我老婆,只不过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手搭在左膝上,膝盖以下空荡荡的。
谢轻非的眼睛倏然间红了。
“我……实在不想拖累她,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她不肯答应。她是个傻姑娘,那么些年没名没分跟着我一个残废,撵都撵不走,我爸生病去世那会儿也是她陪我度过的。”
谢轻非哑着声音开口:“你爸……是什么时候?”
“好几年了,”雷恒轻飘飘道,“在我截肢之后。”
谢轻非的心好像被揉成了一团,疼得呼吸不上来。
雷恒没再看她,伸手揽了一把阳光打在被子上的金色影子,喃喃道:“轻非,比起穷途末路我更愿意相信绝处逢生,所以我会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偏激了,我以为逼她离开是为她好,没有考虑她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她不嫌弃我,那我也要为她好好活一次,不是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温情流过,谢轻非一时没敢问出声。
雷恒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说:“三年前我无意间看到了李慕写的小说,去闹过一次,才知道他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也差点没认出他,因为他穿得西装革履,说话时也温文尔雅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一个正常人。反而显得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我像个疯子。我就想,我都死过一回了,还沉湎在过去这些不如意里干什么呢?突然就释然了。我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要和我老婆好好过日子。后来我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能保障我不成为她的累赘。她是很有出息的,学历高,能力强,后来还读了博,考进了天宁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