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亭倒也果真有用,正好可以供往来的行人歇息。二人也不急着赶这一段路程,眼见这长亭也能避风,便决定晚上在这里勉强歇宿一晚,明天再送陈阿吉尸身回到家吧。

二人合力,将平板车推进了长亭,安置在长亭内。之后便又去捡拾了许多备用的干柴,生了篝火,一边烤着火,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便睡下了。二人原计划次日天微微亮便起来赶个早路,这样早晨不久便可到了风沙咀,安排好陈阿吉后事之后,就可以返回了,也不必再留宿。

边塞的夜色,颇为苍凉,起先活动的时候还好,一停下来,更兼一股寒意透骨,还好围在篝火边,尚有那么一点暖意。夜幕四合,四下里不算黑暗,天边的星星月亮,也格外的清晰。那一粒粒的星辰,偶尔伴着云层和空气的流转,便闪烁了几下,像是小孩子的眼睛在盯着二人看。

边塞晚间的风,小了一些,没白日里那么烈,却还带着低低的呜呜声。倘若边塞白日的烈风,像是壮汉的怒吼,那晚间的风,便如同幽闺思妇的低泣。

晚风,吹拂着篝火,不时的一些火星腾空而起,化作了一颗颗小星星,消失在夜幕中。

风流用木棍拨着火焰,叹了口气,道:“老大,你说咱们把这陈阿吉送了回去,该如何说?那老人和妇人,一定很伤心吧。”

阿云淡淡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伤心,不过很多事情,已经发生的时候,终究要面对的。”

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陈阿吉年纪轻轻,才十九岁,便已保家卫国多年,此刻命丧边关,化作黄泉孤魂,怎么能不令人唏嘘,亲人知晓,又怎能不伤心。或许陈阿吉泉下不孤,毕竟还有两个大哥,已先走了一步,在泉下陪着。

十里无人烟,白骨暴于野。一家生三子,三子已战死。

倘若天下太平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使得幼有所养,少有所学,壮有所事,老有所依,那该多好。有多少仁人志士,愿意拼了命的去守卫这太平之世。

第400章 吾儿勇否

次日,五更刚过。

天微微亮,月亮还没有睡下,太阳还在赖床,遥远的东方,只有微亮的一丝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寒意,这便是塞外早晨天微亮时的光景了。

风已停,亭子前昨夜燃起的篝火,还未熄灭,一缕青烟,袅袅直上。

二人已早早起来上了路,腹中也不饥饿,便也没吃饭,仍是推了平板车,带了陈阿吉尸身,向着风沙咀村子的方向走去。

直到了清晨时分,阿云和风流又来到风沙咀村子。

天刚亮不久,柔和的光线照耀着道旁枯草上凝结的露珠,微微折射着宝石般的光辉,空气中带着一丝的冰凉和潮湿。

二人到了前日曾借宿过的老妪院落之前,只见那正少妇此刻从厨房端了一盆温水,本向着屋子走去,想必是接了温水让孩子们起床洗脸吧。此刻见到了院子外站着的阿云和风流,还有二人推着的平板车,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了二人。

风流微微咳嗽了下,道:“大妹子,我们又回来了。”

那少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有一丝诧异,但还是道:“快请进来吧。”

风流推开了院子前用木板拼成的门,阿云推着板车,进了院落。少妇眼睛直直地盯着阿云推着的板车,声音里也有了一丝颤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是……”

看着阿云和风流一身的士兵装束,少妇心中便隐隐有不祥的感觉。带着一丝的紧张和惶恐,少妇直愣愣的站在了那里,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脚下也是钉在了那里,嘴唇有一丝哆嗦,端着木盆的手,也有了一丝颤抖。

木盆中,平静的水面,起了一丝涟漪。

风流低声道:“我们前日去延州途中,遇到了两军交战,乱军之中,刚好遇到了阿吉兄弟,不幸……不幸为国捐躯了。”说到这里,风流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生怕吓着了那少妇一般,甚至风流的头也低了下去,他不敢看那少妇的表情,也不忍心去看。

风流低沉的声音,却如同晴空的霹雳一般,惊得她手中的木盆不觉脱了手。木盆跌落在地面上,浇湿了一大片黄土地,腾起了一缕缕的温热的水汽,也浇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子,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心,忽然之间,仿佛被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泼了一般,甚至整个人,都如同在盛夏之际,坠入了冰窖。

少妇颤抖着脚步,走进了平板车前,掀开了覆在阿吉身上的棉被,看到了阿吉此刻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还有紧闭着的双眼——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眼,不觉悲从中来,虽然努力地忍着哭泣,泪水却扑簌而下,都滴在了陈阿吉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