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出于家长喜欢留存孩子作文本的习惯, 闻堰和方沁如尽管都晓得她不爱文墨, 却也将闻昭穗的痛苦回忆带到了府里, 好好留着。
“我之前半年练的字帖,还不及现在一个月多。”闻昭穗掂量了下,低头翻了翻, 其中不仅有自己之前写过的, 还偶尔夹杂原主的字迹, 只是原主临过的字帖数量极少。
再次看到之前歪七扭八的字体, 闻昭穗还未来得及产生丢人之感,便又被一股子难以名状的自豪覆盖。和去岁相比,她现在的毛笔字简直突飞猛进,就应该带去弘文馆给阎先生看看。
素馨带着半夏去偏房收拾整理物品,念及郡主可能要休息,动作放得很轻。
这厢闻昭穗正饶有兴趣地慢慢走过碧纱橱、美人榻、屏风……一点点熟悉着闺房。梳妆台紧挨窗棂,除了崭新的脂粉玉膏,她从宫里带回来的胭脂水粉也被整齐摆放于上。午后阳光抚过铜镜边缘,那束光中还能看到上下浮动的微尘,氤氲静谧与安稳。方才被暂时驱赶的困意又回到了闻昭穗的怀抱。
而最安稳的莫过于里侧靠墙的架子床,别说闻昭穗,就算两三个人躺上去也绰绰有余,比她在宫中清居殿的还要宽些。原主睡觉也不算老实,会时不时踢被子,在这一点上闻昭穗和原主倒是共通的。故而无论在西凉,还是回了洛邑的将军府,她的床榻都十分宽阔柔软。如此不仅睡得舒坦,还能大大降低锦被掉落在地的风险。
“还是躺会儿吧,好不容易有一日休沐。”闻昭穗喃喃自语,随即去掉外衫挂在衣架,脱了鞋履和罗袜上榻。
放下床帐,榻上变得昏暗。被褥方枕都是才换的,窝在里面,就像风雨交加时钻入了燃着篝火的山洞。暗香浮动,闻昭穗很喜欢锦被上的味道,一半花香一半果香,不知是用什么皂角浣洗的。
同窗都在上学,独独自己放假的时候,睡眠往往更加香甜。闻昭穗原本只想小憩一下,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就能起来。
然而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帷帐内充满慵懒气息,时辰已是申正。这个点,厨房估计都已经熬上了晚膳的粥羹。
听到素馨报时辰,闻昭穗抓到一丝清明,从锦衾里坐起,不可思议道:
“我居然睡了一个半时辰,还做了梦。”
她许久没有睡过如此沉而久的午觉了,不由怀疑自己夜里是否还能早早睡着。
素馨撩起床帐,系在床架两侧的铜钩子上,“奴婢见郡主睡得安稳,便一直没敢吱声。但方才夫人房中的绿秀来过一趟,说府上有贵客到访,夫人传唤您过去给临川长公主请个安。”
“临川长公主来了?怎的如此突然?”这下闻昭穗所剩的困倦彻底消失殆尽,立即一掀被子从床榻下来,眼角对温暖的被窝却还残有丝留恋。
“许是听说了夫人昨日抵京之事,今日便过来瞧两眼。”
素馨从衣橱拿了件圆领对襟短比甲给闻昭穗披上,姜黄广绫由百蝶穿花纹滚边,娇俏活泼,又透出恰如其分的贵气。
短暂梳洗一番,闻昭穗走出自己的汀兰榭,前往爹娘的院落。她放慢步子,余光注意着身侧丫鬟走路的方向,不动声色跟着走,怕闹出在自己府里迷路的笑话。
虽然原主按理说也有不短时日没回过将军府,但曾经好歹也住了些年头,若是连一星半点都不记得,未免显得奇怪。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她所住院落不远处有个池塘,如今虽飘着落叶,略显寂寥。但等到春日应当就会芳草连天、兰花飘香。汀兰榭建在池塘右边的高地上,名字便由此而来。
闻昭穗经过池塘,水面还有几只鸳鸯正在凫水。
等等,她突然联想到……这应该就是原主救过崔修远的地方吧?毕竟将军府就这一处池子,还不小。
她下意识撇撇嘴,崔修远对原主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好,充其量就是个当作摆设的未婚妻。原主在别的事上无甚耐心,却唯独陷在单相思中走不出来,崔修远脸再冷也能嘻嘻哈哈硬凑到他跟前,扯天扯地寻着话题。为此原主也遭受了不少他人明里暗里的嗤笑,白费力气不讨好。而崔修远只是置身其外,远远地看着闹剧,眼带轻蔑、事不关己。
原主的情感纯粹而笨拙、热烈又孤单。也许原主会有转变心思的一日,也许再过两年她反倒会自嘲少不更事,错把沟渠当明月。
谁知道呢?可原主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人生漫长,少年时所见风景太少,朦胧的心动没有经验可循,只凭一腔孤勇的热忱,往往不计得失。话本子里都是才子佳人成双对,现实却是一份相思至少要配三份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