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仪没有接话,只是注视他许久,而后说,“阿述,别再苦着自己了。”
裴述猛地一怔,半晌,他才道,“您光说我。”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您自己呢?”
赵郁仪不语许久。
“我已经走出来了。”赵郁仪轻声说,“而你还停留在原地。”
裴述的心骤然一痛。完全无法反驳。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太子,在他的身上,早就已经看不出从前那个爱闹爱笑的孩子的痕迹。当年,安国公府一日获罪,全族男丁被诛,女眷充为官妓。他因年纪尚小,逃过一死,按照律例,却也要充入掖庭为奴。从前待他温情脉脉的皇帝姑父,此时却显得无比冷酷。他不欲求饶于人,亦不欲忍辱苟活,毅然决定赴死。而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宫里却传来了新的旨意,只将他削为庶人,流放黔州。
那时,他已然奄奄一息,与阿耶交好的世伯偷偷遣人来看他,小声同他说,“阿述,你一定要活下去!”对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皇后已然于宫中自缢而亡了,太子哭得厉害,一声一声唤着阿母,又唤着阿兄……陛下实在不忍,因而对你格外开恩,令你不必没入掖庭。”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可千万要活下去!安国公府,只有你一个人了……”
姊姊与妹妹,原来都已经不在了……裴述流下眼泪,身体上各种刑罚留下来的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疼痛,但那绝不会比他的心更痛了。他紧紧咬着牙关,应了下来。于是,漫长无比的十年,他真的活了下来,从黔州,再到长安,直到与太子表弟再次重逢。
深秋的一个夜晚,他走入旷别多年的长安宫。从前开得浓绿的梧桐树,早已枯萎,封闭多年的东宫,萦绕着一股暮暮的陈旧的气息。当年曾于他嬉游欢笑的阿弟,此刻面色冷凝,神情恍若坚冰。而望见他的那一刻,他还是微笑了,“阿兄。”太子轻声说,“好久不见。”
裴述一瞬便流下眼泪。就如同此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您别说了。”他下意识地还想逃避,“……臣都知道。”
赵郁仪于是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感觉到裴述稍稍缓过劲来了,才开口道,“一月之后的省试,”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写的字,“你要多加留心。”
“我省得的。”裴述低声道,“圣人践祚以来,科考之制越发严密,已少世族能摆弄手段了。”
赵郁仪微微点头,“多留心点总是没错的。”他朝临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人,要你稍作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