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看过一遭秋澈的半生,看到了很多很多——
看到了秋澈和她说过的、没有说过的那些,已经发生的、还没有发生的,本该在未来发生的过往。
她惊觉,原来在她不在秋澈身边的那十年,秋澈一直都是在孤身一人,奋力地往上爬。
她分明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可似乎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格外的大。
李青梧感到荒谬。
更觉得心疼。
她不愿醒来,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世的秋澈。
李青梧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梦里她无法拯救那十年的秋澈。
梦外,她也无颜面对总是被她拖累的秋澈。
她想,她该如何对秋澈解释,自己一开始对她的感情其实并不纯粹呢?
不管是否自愿,也不管是否真的背叛,她曾经背地里向皇帝皇后传递过秋澈的消息是不争的事实。
最开始她说爱慕秋澈,也只是为了逃脱皇宫那个牢笼。
那时她对秋澈的喜欢,只有浅显的一层,甚至算不上爱。
所以她能冷静筹谋,听到状元的名字后,盘算秋澈的家世资本是否会亏待自己,提前出城踏青、回城偶遇,玲珑阁左拥右簇惹人注意,金銮殿上三拜九叩,通过甘雨寺提前接触秋澈,太后寿宴刻意划伤手指,将自己的血滴进明知有问题的香炉……打造自己一往情深的人设。
她是天生的阴谋家。
从深宫里安然长大的孩子,究竟能有几分纯真呢?
秋澈是个政治家,可她的感情,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纯粹真挚。爱恨都热烈赤诚,毫不遮掩。
而她生于淤泥,于是连爱都带着丑陋的,算计的痕迹。
连上辈子秋澈自觉亏欠李青梧的那十年,其实李青梧都并不能称得上是爱她。
只不过是尚未洗脱可悲的“出嫁从夫”的思维,把秋澈视为自己的唯一出路,同时又不自觉被对方所吸引。
她仍然期待着有一天秋澈会转过头看看自己,让自己能按照世人所定义的“幸福”标准,和秋澈一起活下去,于是才屡次出手相救。
秋澈一死,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自觉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真的爱秋澈吗?
爱一个十几年,只见过不到十面的女人吗?
李青梧不知道。
但她必定是爱自己的。
秋澈以为那孤苦无依被不被任何人选择的十年,至少有一个李青梧是真心爱着自己的,至少李青梧是会选择她的。
但可悲的是,其实连这,都只是李青梧连自己都骗进去的,一个虚假而美好的谎言。
这一世的李青梧有多爱秋澈,看到秋澈的过往记忆后,就有多恨自己。
可昏迷不醒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她想,假装失忆是个好办法。
秋澈喜欢什么样的,那她就是什么样的。
唯有这种时候,她不再是长公主乐和,不再是那个虚伪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真情假意的“李青梧”。
而只是“阿宁”的“青青”。
如今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秋初冬自己也体会一把即便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做过这件事”却依然没办法脱身的感觉。
李青梧只替秋澈感到畅快。
秋初冬听完这番话,大概是没想到她能把“我就是要定你的罪”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愣了下,随即脸很快就变成了猪肝色。
李青梧注意到,他开始频繁且焦灼的,隐晦地看向太子的方向。()
院子外,百姓们起哄一样地鼓掌道:长公主殿下说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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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规矩是维护人权的,他都不是人了!管他干什么!”
太子听得相当不爽,嗤笑道:“一群愚民。”
“连证据都没有,就想定罪,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你们都误会了,并非没有证据。”杨裘缓声道:“驸马上呈的案宗中,是有过明确口供的,关于忻州南氏,新川冯氏,晋州严氏……”
“足足有十人的口供,一一详细描述了当初秋初冬是如何强抢民女、如何在她们生下女童后,将其抢走虐杀的。”
“以及仵作也曾搜查过秋家宅邸,发现了女童的骨骸残渣和气味。本官有理由怀疑,秋家是早有准备,提早转走了那些女童的骸骨。”
杨裘举起案桌上的一卷卷宗,看向秋初冬,面色平静,却声若惊雷:“秋家主,你对此可有什么解释吗?”
秋初冬紧紧皱眉,方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都虚弱了许多。
他磕磕巴巴道:“只是气味而已,难道那仵作是狗鼻子不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他是秋澈派来一起污蔑我的呢?谁不知道我那不孝女先前还是大理寺的高官,有这种门路并不稀奇吧?”
秋初冬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提前知道我那不孝女会拿这种事栽赃陷害我?”
杨裘紧接着道:“那那些女子的口供如何解释?”
“有真的人证吗?”
见杨裘看了李青梧一眼后沉默下来,秋初冬顿时耍无赖般,洋洋得意道:
“既然没有,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秋澈编出来的?”
“毕竟口供都可以伪造,几位贵人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没错,秋澈几人最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毕竟只是口供和一些蛛丝马迹,若是秋初冬咬死了他不清楚、不知道,那只要找不到其他证据,时间拖久了,有人想保秋初冬,就简单得多了。
秋初冬大概也清楚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认自己,才会如此得意。
——这种事,在当今这个时代,不管是否有错,对女子来说,都是足以后半生都被指指点点的污点。
李青梧冷冷道:“这是大理寺的公堂,不是任你撒野的秋家。三两句诡辩,可不能洗清你的罪责。”
秋初冬缩了缩脖子,道:“哎呀……长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拿权势来压草民了吗?原来草民无权无势,便必须要认下这罪名了?哪有大人们是这样做事的?外面百姓们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反正说来说去,秋初冬都梗着脖子,咬死了一句话:没有证据,拒不认罪。
围观的百姓听得都快疲乏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说得也是啊,没有证据也不能乱
()抓吧?万一抓错了呢?”
“秋大人都大义灭亲进牢里了,还能有假不成?”
“快别叫大人了,哪里是大人啊,都欺君之罪,阶下囚了懂不懂?”
“可我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啊,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就是她要回来的赔款……”
“秋大人先不提,就这案子,不能找到证据再说吗?我说句公道话,没证据就乱抓,以后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李青梧坐在椅子上,搭着扶手,冷眼看着,心想,阿宁。
这就是你要救的百姓吗?
这就是你要保的家国吗?
不值得。
她只恨自己权势不能高一些,再高一些。
假如她不是空有其表的长公主,假如她也拥有一言九鼎的威慑力,此时要定秋初冬的罪,是不是就要容易一些呢?
秋澈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人送到她手上,可她连直接将人拖下去定罪的能力都没有。
权势。
她要更大的权势。
李青梧抓着檀木扶手的手越来越紧,下颌线也越来越绷直。
就在杨裘犹豫要不要中断公堂审问时。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谁说没有证据?”
人群被挤出了一条路来。
李青梧翛地回神,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