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过了会儿,在瑶台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煎熬地合上了账本,红着脸小声说:“是我心悦她……还没有说呢。”
瑶台:“……”
她震惊道:“就这?”
李青梧“啊”了一声:“就这。”
瑶台长长地“嘁”了一声,无聊地趴了回去:“所以你为何不说?”
她还以为这两人早就心意相通,只剩戳破那层纸了呢。
李青梧咬唇:“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看我的……”
即便她能接受瑶台天天在她耳边洗脑的“女子也能在一起”,却不知道秋澈能不能接受。
若不能,恐怕这份心意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瑶台震怒,拍桌道:“你傻啊!”
李青梧一下回过神来,看着抖了三抖的茶壶,慢半拍道:“……啊?”
瑶台恨铁不成钢:“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不管现在喜不喜欢,以后喜欢不就行了?”
李青梧眨了下眼,竟然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瑶台头头是道:“你喜欢你就直接上啊!勾‘引啊!把小心机都用上啊!什么眼神接触肢体接触心灵碰撞……什么猛来什么!直到让你觉得她也喜欢上你了,不就行了!”
李青梧听得脸红心跳,又有几分如梦初醒之感。
她磕磕巴巴道:“真的有用吗?”
瑶台翻了个白眼:“相信我,这可是我亲身实践过的——诶,我还没跟你说过吧?”
“什么?”
“我不是说,我也有个喜欢的人吗?”瑶台兴致勃勃道,“我当初就是这么把他勾到手的!虽然最后他厌烦了一脚把我踹了,是个失败案例……”
瑶台说到这,摸摸鼻子咳了一声,道:“但没事,秋城主绝不是那种人,你按我说的来就对了!”
“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让她觉得你与众不同,再敞开心扉,给她暧昧错觉,欲擒故纵……不出一个月,保准你家秋城主就能上钩!”
第一点她好像已经做过了,那就从……第二点开始?
李青梧犹豫道:“真的能行?”
瑶台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当然!不行的话你再来找我!我还有主意呢。”
就是太猛了怕她们这些搞纯爱的受不了。
瑶台看着李青梧纠结来纠结去的脸色,乐不可支地想:
cp果然还是得自己亲手撮合的才有意思。
第三次吃饭以公事为由推脱没去后,李青梧再次敲响了书房门。
如今秋澈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谁是谁,对方刚到门前,她立刻就知道是李青梧来了,顿了顿笔,沉声道:“进。”
李青梧应声推门而入。
秋澈目光下意识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大概是皇室女子的礼仪使然,即便在公主府里,李青梧也每日都打扮得矜贵雅致,既不低调,也不算高调。
但就是看着很干净舒服。
就如同现在,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头顶盘发用的是明珠吊坠簪,唇点口脂,温婉大气浑然天成。
秋澈想到这,又想,她以前怎么没注意过这些?
正不动声色地出神,李青梧已经径直走上前来,放了一碗汤在她面前。
秋澈一看就笑:“今天做的是什么?”
李青梧道:“是青菜瘦肉粥。”
秋澈:“你做的?”
李青梧点头。
秋澈放下笔,捧起碗筷,无奈道:“多谢。不过不必这么麻烦,现在也不是晚上,厨子也没有休息……”
“是我想做。”
秋澈低头喝粥的动作一顿。
这话什么意思?
是单纯想做,还是想给她做?
听起来……怪怪的。
李青梧却仿佛毫无所觉,看了眼她书桌上成堆的文卷,温声道:“最近很忙?”
其实不忙,只是秋澈不知为何,想到吃饭时要见李青梧,就莫名焦躁。
于是干脆都推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这当然不能说。
秋澈有些心虚地点头:“……嗯。在查秋家的案子。”
“秋家?”
提起这个,秋澈表情又倏地冷了下来。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跟李青梧说了一遍,没看对方的眼神,垂眸思忖道:“如今我最怕的,是那些女子不愿站出来做这个人证。”
李青梧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你要扳倒秋初冬?”
秋澈点头:“在做准备,但还得等一个时机。”
要一举扳倒这对父子,让她永无后患之忧,就要做好了被狗急跳墙暴露女扮男装的准备。
她如今的权势,秋澈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在皇帝手下全身而退。
李青梧若有所思。
秋澈道:“你会不会觉得……”
她说到一半,又停下了:“算了。”
李青梧回神:“怎么了?你说。”
秋澈也觉得这么别别扭扭的不像自己,只是这话她本不该说的,太不合时宜了。
可刚刚见李青梧沉默,她不知怎的,脑子一抽,没忍住就嘴快了。
她沉了口气,松了松捧着碗的手指,漫不经心般搅动着粥,说:“我是说,你不会觉得我很不近人情吗?”
秋澈从前是从不考虑这些的。
不考虑人情,也不考虑别人会如何看她。
可如今问出这个问题,虽然面上仍旧冷淡,可却莫名紧张,不知李青梧会怎么回答。
对面安静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这么想?”
秋澈没抬头,语气仍是淡淡的:“他们都这么想。”
连王氏,曾经也是指责过她对待父亲兄长太过无情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对我真的做什么,”至少现在没有,“不过就是骂得多了些,偏心了些……还养我养到这么大,我却一心要联合外人,四处找证据要扳倒他们。”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近乎苛刻的冷漠了,像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李青梧歪了歪头,想了想:“那你何不想想,从小到大,他们又给了你什么呢?”
秋澈默了默。
李青梧又说:“不用太苛责自己,你应该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悔就行。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
该说不说,她们或许是在一起待久了,连说的话都越来越像了。
秋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中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口气。
她想了想:“有句话我是不是问过?”
“什么?”
“你似乎一直都对我很有好感,”秋澈斟酌道,“我们曾经确实见过,对吧?”
李青梧顿了顿,轻声道:“嗯。”
秋澈扒粥的动作微妙一停,抬头看她。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
她还以为李青梧又会像以前一样沉默,应付过去呢。
李青梧笑笑,像是受不住她的眼神似的,转过视线看了眼四周,语气忐忑,小声扭捏地道: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上元节吗?”
见秋澈面露几分茫然,李青梧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不记得。”
不然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告诉她,玉佩是自己买来的。
那玉佩,分明是她塞给对方的。
秋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还是无果。
距离十七岁的上元节,其实已经和她的记忆相差了十一年。
十一年前的上元节发生过什么,若非是印象极其深刻的事,她实在是记不起来。
李青梧表示没关系,又问:“你想听吗?”
瑶台说,要敞开心扉,要接纳对方。
所以虽然她并不是很想总是把这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但如果是说给秋澈听,那倒也没有关系。
秋澈说:“什么?上元节吗?听。”
“嗯……”李青梧应一声,又笑笑,低声道,“其实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的前半生,可谓是浑浑噩噩。
在十五岁及笄礼之前,她实则一直在宫里是默默无闻的,皇帝把她丢给皇后,就再也记不起来她这个女儿。
她甚至比不上三皇子的存在感高。
直到15岁,上元节那天。
皇帝刚约谈过吴相,大概是意见相悖,君臣不欢而散。
宫宴之上,皇帝喝了几杯闷酒,突然就在一众皇子皇女中看着了她。
他盯着这个几乎没见过几次的孩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满意。
随即在几个孩子当中点了她,让她跟随自己微服出宫走走。
恩宠无限的谣言就是这时候开始传起来的,当然,大概也有皇帝的授意。
李青梧顶着其他妃子或者皇子嫉妒的眼光,跟着皇帝出宫。
上元节的月亮很圆,据说许愿很灵的京城南望河河边,放满了各色各异的花灯。
四处都是人声,张灯结彩。
这一夜没有宵禁,所有的人间烟火走在街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式带她出来,却不是为了玩的。
他其实只是想敲打敲打她,顺便给她买点衣服首饰什么的——
高高在上地从指缝间透露出一点父爱,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
可在路过那些李青梧从没见过的衣裳铺子时,路过那些卖花灯的小摊时,他又仿佛看不到对方渴求的眼神。
目不斜视,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地走过去了。
皇室子女是不可以买那种地摊货的。
花灯也不行。
次数多了,李青梧便也不再试图传达自己的意愿。
她再次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的事实,低眉顺眼地回复着李式的长篇大论,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沉溺在这种虚拟的父爱假象里。
结果只是中途出了点神,一转眼,就差点被人撞倒在地。
抱歉的话脱口而出,可撞到她的人却不依不饶。
对方五大三粗,是个布衣壮汉,几乎立刻大声道:“吵架就吵架,你还动起手来了?你个臭老娘们儿,还过不过节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起来,跟我走!”
说完立刻就要来拉李青梧的手。
李青梧第一反应是茫然的,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立刻后退,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警惕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争执声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壮汉还在演,巧言令色道:“你装什么?别在这儿闹,跟我回家——”
李青梧提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壮汉也提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家娘们儿害羞,吵架了就爱闹这一出,别听她的!”
人群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李青梧转头要跑,可人群却被围观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拽她一把。
李青梧冷汗从额角落下,目光快速在人群里转动,最后落在了南望河河岸边要走过的一个少年身上。
他只身走着,身姿挺秀,手提一盏莲花灯,垂眸出神,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河岸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夜色下衣袂翩飞,黑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
李青梧不假思索,急中生智,高声道:“夫君!”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喊得一惊。
连那大汉都愣了一下。
而李青梧已经提起裙摆,拔腿就跑,穿过层层人群,在那少年人转头看过来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
刹那间,少年手里的莲花灯因为没能拿稳,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灯芯灭了。
“夫君,”李青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盯着对方清澈的眸子,语气急切,“有人说我是他家娘子……”
她近乎哀求地攥紧了少年的手腕,低声道:“救我。”
少年只愣了一瞬。
随即就听见她身后,大汉已经挤开人群追了过来,还在嚷嚷:“媳妇儿!你喊谁呢!”
李青梧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
她满脑子都是,若是这人不肯帮她怎么办,若是那大汉强行要带走她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面前人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