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小宝母亲的关系,在小宝的成长生涯中,一直没少被拿出来作文章过,小宝承受了多少旁人的指指点点、异样眼光,流言蜚语、评判非议……些事,孩子从来不会说,但那不表示他们不知道。
甚至后来成为司法人员,还是常让人背地里酸上几句:「自己的家庭都道德沦丧了,哪来的立场去评判他人的是非曲直、道德准则,都不觉得超荒谬吗?」
小宝一直很争气,前些年的一场贪污案,办得风风火火,不畏强权,赢来清誉美名,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杜悠悠之众口。
时至今日,他依然在庆幸,小宝没有因家庭的原罪,成为第二个阴暗扭曲的他。
「小宝,你曾经埋怨过吗?」
「埋怨什么?」
「出身、环境,一切的一切。」这句话,藏在心里太久,始终没问出口——我跟你母亲的关系,会让你感到羞耻吗?
「为什么要?你们让我衣食无忧,给了我所有能给的一切,我什么好埋怨?」这样要还不知足,真要遭雷劈了。
「我有。我曾经埋怨过我的父亲,埋怨过自己的出身。」小宝与他一样,自出生便带着难以摆脱的原罪,他给得起小宝不虞匮乏的物质生活,给得起他所有的呵护,但他阻挡不了外界的风风雨雨,来伤害他的孩子。
赵知礼想了想,「你知道,国二打完那场架,我在想什么吗?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件事——观子而知其父,如果讨厌别人用轻蔑口吻羞辱我家的长辈,说这就是赵之寒能教出来的货色!那就得自己让他们心服口服,改说:不愧是赵之寒教来的,要让他们闭上嘴,靠的从来就不是拳头。」
他后来转了念,用另种方式,去看待这些声音。
正如某一年,他人在国外培训,无法陪伴度过的父亲节,远渡重洋寄到对方手中的卡片,里头一句——「成为你的骄傲」,是那一年他能给的父亲节礼物。
「你做到了。」小宝让他,在亲职教养上,交出了一张无懈可击的成绩单,所有人,无不赞他教出个品德出众的国家栋梁,然而事实上——
「我并没有教你什么,也不曾要求过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直到今天,他依然认为,自己不会教育孩子,指引不了孩子太光明正向的人生路,这一切都是小宝自己的决定,是他让自己决定要变成这样的人。
「你不会告诉我该做什么,但你会告诉我是非与黑白,清清楚楚让我明白该承担的后果,然后让我自己决定该走哪一条。」而他自认,承担不起选择了错路后,让叔失望难过的后果,从四岁那一年,他决定勇敢承认错误,向小胖道歉后,他就知道,走对的路,叔叔会开心。
他所有的是非观,都是叔叔给的,要说这样的赵知礼是他教育出来的,半点也不为过。
没有赵之寒,不会有现在这个赵知礼。
「是吗?」小宝是这样想的?
「我其实真的不介意你当个败家子,反正我这辈子,也没孝顺过你爷爷一天。」若真有天理果报这回事,被忤逆个几句也是刚好而已,他甚至在心里模拟过,哪天被呛「你又不是我爸爸,凭什么管我」时,该如何应对。
他从来都没想过、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一个敬他、重他,温暖又贴心的好孩子,对他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一心只想着荣耀他、不教他蒙羞。
「不要再讲败家这件事了啦!」小时候常听叔叔挂在嘴边讲,以为那是叔叔对他的期许,害他一度立志要当败家子。
「无所谓。这一切我难道还能带走吗?终归是要留给你的,你怎么用都好。」拼搏了太半生,为的是给家人更多的保障,他只庆幸,不是以他最害怕的方式去耗尽资产,还能够败家,他甚至认为是种最低限度的幸福。「到时候,只要在你妈身边留个位置给我,身外之物什么的不必太费心,让那箱物品陪我入土,这样就够了。」
人的一生,最终不就是这方寸之地?身边有她,有满满的回忆,足矣。
他在交代遗言。赵知礼听懂了。
他们从不避谈身后事,这一日早晚是要来的,有些话早早交代清楚,也免得小辈们慌了手脚。
「嗯,我都记住了。」上一回说起这事,是在母亲入院时,都十年前的事了,叔是怕他忘了吗?
他们后来又聊了许多往事,就像从前那样,年幼时,拎着一件小被单去蹭睡,叔叔一次都不曾把他丢出房外,长大后,在外头压力大,改拎两手啤酒前去彻夜谈心,一窝就是一整夜,像是回到过去,一开聊就停不下来。
从出生聊到结婚,从凉亭聊到餐厅,吃完饭,泡上一壶茶,继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