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即墨允第一次从夏翊清口中听到害怕,竟教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夏翊清却飞快整理好心绪,掩藏起那一瞬的慌神,又恢复了平静,道:“总归还有代内人在。”
即墨允知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扎鲁新立世子,草原深处的乌珠部、诃羯部等小部落这些年也渐渐壮大了起来,平宁侯……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话一出口即墨允便知自己失言。一边是血缘父子,一边是亲密伙伴,夏翊清刚从即将失去父亲的慌乱中调整出来,自己这一番话又将他推到了另外一边。
他想补救一句,却听夏翊清说:“我知道,前几日收到信了,天家也跟我说了。”
即墨允耸了耸鼻子,道:“四郎若无事,可以去晟王府坐坐。”
“自从知白受伤后,世叔就开始忙那些新制的兵器图纸,伯父则帮着处理成羽的事务,我去了他们还要费心陪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夏翊清继续道,“何况我也不过偷得两三日清闲,过几日就又要忙起来了。”
即墨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再说话。夏翊清说得对,许箐这次是真的发了狠,辰铸被他源源不断的想法折磨得叫苦不迭。想法多是好的,可许箐的想法太多了,他一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这一年来却明显地有些着急。
按照夏翊清的叮嘱,即墨允并没有把天家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许箐。这段时间除了朝会不再固定时间外,并无明显变化。处于权力中心的两府宰执都未曾感到异样。按道理许箐更不该知道才是。
然而即墨允忘了,一切所谓的道理,到了许箐那里便都是废话。从永嘉公主择定婚期后,许箐就知道了,那个他曾经帮助过、扶持过的皇帝,那个曾经对他十分宽容,后来又对他痛下杀手的夏祌,马上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一代帝王垂垂老去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这帝王呕心沥血半生,最后却亲手扼杀了自己唯一有能力又血统纯正的继承人————长子夏衍清。
当年太子一事无人劝阻,又加上天家刚愎自用,才闹至那般境地。然宥王毕竟是他悉心栽培二十年的皇子,待冷静下来,天家心中自然是有悔的。他本想借着长孙出世的机会将宥王重新叫回京中,却未曾想宥王只恭敬地将自己儿子送入京中,只字未提回京之事。若是宥王肯服软,写一道请罪奏疏,细陈昔年错处,乞求回京侍奉,天家定然顺势应允,在京中待着,总有能缓和父子关系的机会。可宥王宁可骨肉分离,也不愿回京。即使天家已明旨称他可每年回京探望皇孙,他却依旧托称“经州路远,车马仪仗入京颇为劳民伤财”,回绝了这旨意。这便让天家心寒,转而看顾起六皇子。谁料六皇子早薨,这对天家来说又是致命的打击。
许箐太过了解夏祌,这接连的打击定然让他心中不好受,已过不惑之年,身边唯有一个狠戾乖张首鼠两端的宏王,和一个颇有才干却血统不正的寭王,几番斟酌,他定然会召回宥王才是。然而他不召回皇子,却先嫁公主,又让寭王入两府,接连进封公主和皇子,这一道道旨意,明面上是皇家喜事,可许箐却从中看出了夏祌已在安排后事。国朝女子以二十为界,过二十不嫁是为失德,永嘉公主出降时十八岁,众人只道是年龄已至,却忘记了公主不仅要守国丧,还要依着俗礼守父丧。若是永嘉再不出降,一旦夏祌驾崩,守孝三年,便要过了二十了。永嘉公主一向最得宠爱,若是夏祌身体无恙,择定驸马后定然将她留到二十,再亲自选定公主宅一应事宜,断然不会只月余便让她出降。他这般仓促将永嘉送出宫,必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