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蝴蝶扇动翅膀 一一一一

“无论你是十八岁的一一,还是十六岁的一一。”姜昱在她身后,嗓音微低,“不管是多少岁的你,就应该是你说的那样。”

“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不得不而委屈自己。”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会陪伴在她身边。

总是如此。

“……”

连漪怔怔地看着直升飞机接近,就像是电影画面一样,绳梯被扔下,在空中甩来甩去。

随后一个人影背着包从摇摇晃晃的绳梯爬下来,隔着几米径直跳到游艇三层,引起一阵惊呼。

隐隐约约的警惕质问传来,很快又平息。

再然后,便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从楼梯拐角处走了过来,他身后是裴途安等人,表情微微复杂地看向这边。

男人走来时,姜昱也从连漪的身后走出,接过男人从背包里取出的一个方盒,朝他微微颔首,“你留在这里,待会儿和我们一起离开。”

那人点了点头,沉默转身离开。

螺旋桨转动的声响渐远。

姜昱转过身,站在桌边,将方盒放上去,垂眸慢条斯理地拆着包装。

“要想找到那个老板不难,但要说服他将小半的糕点一次卖出,的确不容易,最后还是我和他视频聊了一会儿,他认出我是谁,才肯答应。”

他将盒子摊开,露出一件件卖相算不上多好,手作痕迹明显,但一看就很好吃的糕点。

其中以透着豆沙的糯糕卷数量最多,一块又一块胖嘟嘟的堆垒着。

“一一,他也还记得你,开心又遗憾地说,早知道今天就多做一些豆沙卷,记得那时候你最爱吃这个。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所以又多送了些他闲着无聊时琢磨新学的糕点。”

姜昱知道,她不喜欢听大道理,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也只不过是想让连漪明白他此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连漪的目光落在桌上盒子里,那些味道仍然记忆深刻的糕点,好像还是新鲜出炉的一样。

随后视线向旁偏移,落在姜昱脸上。

她好像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心里影影绰绰闪过无数念头,许多的话想要说,偏偏堵在喉间,挤不出一个音节。

连漪埋在衣领里的嘴角抿了又抿,琥珀眼静静地看着姜昱,像是在观察、审视、分析。

奇怪的是,此刻相比起该有的感动情绪,她不断在心底冒出的想法,都在时刻重复着两个字——

何必。

比她优秀的人,有太多太多。

而她呢,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性情骄纵的恶毒千金,与人相处嚣张跋扈,是别人眼中的不懂事、被溺爱得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因为运气好、占据着别人本该拥有的人生。

却不好好使用。

从四岁到十岁,姜昱永远比她更像一个合格的豪门子弟,永远优雅从容,即使被捉弄,被她用水笔画了个花猫脸,也只会无奈地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拭。

会在她父母面前,主动承揽下那些明明是她捣蛋耍坏做的事情。

诚恳认错,拉着她的手轻轻摇头。

十岁到十三岁,她只需要将作业往姜昱面前一丢,就跑去呼朋唤友。

偶尔惹得连父发火,断了零花钱,便理所当然朝他伸手。

十四岁到十六岁,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粘着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即使她再怎么不耐烦,始终很好脾气地受着。

连漪的身边来来去去,有人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气,敬而远之。

有人摸清和她相处的模式,该躲的时候躲开,能玩的时候一起玩。

也有人表面热切讨好,私下不尽轻蔑嗤笑。

连漪眨了眨眼,看着姜昱装好几块糕点,将它们切成适合一口吃下的大小,拿着碟子走过来。

“味道相比之前,应该没怎么变,你先试试?”他戳了一块细腻绵密豆沙几乎要撑开糯卷的豆沙卷,悬在半空,询问的目光看向连漪。

“……”

连漪轻吸了吸鼻子,大抵是海上的风太冷的缘故。

她瓮声道:“姜昱,你这两年是不是瞒着我去偷偷傍富婆了?”

从认识他到如今,连漪其实一直不知道姜昱的家庭背景,他的家人也都神秘的从未出现过。

不是没有各种揣测的流言蜚语出现过,例如他是某个富豪的私生子,不敢被妻子发现,只好偷偷置办了个别墅,将他养在外头。

但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包括他的母亲也是如此。

大家从来想不通,只是在传这些话的人被连漪堵了半个月以后,关于姜昱的话题便再也没在明面上流传过。

“……”姜昱悬在空中捏着细叉的手晃了晃,他像是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我这样的病秧子,恐怕不会有人喜欢。”

“谁说的,就你这张脸,我觉得光是看看不上手,也会有很多人乐意花钱的……”

连漪还在嘚吧嘚吧地说话,拦在面前的衣领,已经被他用空着的两根手指轻轻扯下来。

说话的间隙,柔软糯卷裹着甜度不过分腻人的豆沙在舌尖被抿开。

连漪略微堵塞的心情顿时被这久违的甜食安抚,眼眸愉悦微眯,“啊——”

心里想些什么不重要,身体总归是诚实地张开嘴。

入口的又是另一种口味的糕点,细腻的泥状口感夹杂着偶尔的颗粒,但随着那些食材颗粒在齿间舌尖轻轻一碾,便迸发出独有的滋味。

姜昱眉眼微垂,总会在连漪吃得差不多的时刻,又送一块糕点进她口中。

看着她红润嘴唇微阖,两腮随吃东西的动作不时轻鼓。

他眉眼间也渐渐绽着舒展的笑意,眼尾两点泪痣微微泛着殷红似滴血般的色泽。

“一一,有的话我想现在和你说会更合适。”姜昱熟悉连漪的每一个神态变化,或许比她还要更了解。

他单手拿着盘子,另一只手牵过心情愉悦的连漪的手,将她带到桌旁坐下。

“嗯哼,说吧。”连漪姿态惬意地靠着椅背,享受他的伺候照料,就差连张嘴都要姜昱帮忙的程度。

这种美人小意温柔在侧的感觉,让连漪忍不住眼眸微眯在心底唾弃自己。

连小漪啊!连小漪!

内心的坚定呢?

希望把两人的关系封存在最美好时刻的念头呢?

简直堕落!

连漪内心对自我的唾弃,使得她眼眸睁开,露出有几分清明的神色。

“这个栗子糕,听说卖得最好。”美人戳起个兔头造型的栗子糕,漆黑眼眸莹莹润润认真地看着她,一笑便好像有万种风情扑向连漪。

连漪克制着把视线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在心底轻嘶一声。

难道姜昱这两年真去什么会所偷偷补课了?

妖得很……招架不住。

“我控制着分量,都试一口,有喜欢的待会儿再多吃点。”他见连漪没张嘴,语气像是哄劝,温润声线让每一个字都尽显温柔缱绻。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来听听。”

连漪本想不耐烦地催促他,但对上他的脸,还是放缓了声音。

随后愤愤张嘴就要咬来糕点,还是姜昱眼疾手快往回缩了下,才让她将栗子糕吃进嘴里,而不是咬到叉子。

算了,不急于这一时,下次她一定能把话说清楚。

“其实,我是庆北黎家黎中一的儿子。”姜昱在说到这个名字时,眸中弧光暗了暗,旋即很快恢复如初,与她开门见山道。

姜昱知道连漪不喜欢被人欺骗,尤其是身边的人,于是在她咀嚼动作渐渐顿下的时候,解释了一句。

“但我也是两年前被他们接回黎家,才知道的这件事。”

“……庆北黎家?”连漪眉头微皱,眼睛虽然看着他,却已经略微走神地陷入思索当中。

见她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大,姜昱缓缓垂下眼,微松了口气。

“嗯,你清楚的,从小我的父母从未出现过。被接回黎家后,他们告诉我,是因为我出生时母亲难产,庆北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师登门,为我批命。”

姜昱说着话,仍不忘为她叉了块豌豆黄,只是被连漪推开拒绝。

“接着说,不吃。”连漪皱眉,说正事呢还吃吃吃。

“好。”

姜昱温声道:“大师说,我与父母命中相克,这也导致我早产虚弱,如果以黎家血脉的身份养在黎家,受不住黎家的富贵气运,活不过幼年。”

“只有成年以后,才能接回黎家,认祖归宗。”

“这两年来,他们为我调养身体,安排了不少培养课程,日日夜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我担心他们会打扰你,所以没有主动联系你。”

姜昱微微一笑,漆黑眼眸之中神色暖融,“好在,你也从没联系过我。”

“咳……”

连漪有些心虚地错开眼。

旋即蹙眉道:“你是黎家的儿子……就算他们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为什么从来对你不闻不问,除了把你丢在那儿再给几个佣人照顾。”

在她的记忆里,姜昱家里的管家佣人看起来可不太专业尽责。

“唔……或许是因为担心,所以不敢有丝毫触犯。”姜昱垂下眼,敛去稍显沉郁的眸光。

他不想对连漪有任何隐瞒,但那些肮脏的内情,充斥着阴私算计的东西,没资格摆在一一的面前被她知晓。

最碍事的人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落得一个长久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