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异想天开的工作量外,他还另有担心的事。埋头干活的人不会注意到,但从上午开始,他就看到山羊胡安排了好几个人围守在这个三号码头周围,他敢打包票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魔法师,如果留心,能偷偷从防水斗篷的下摆缝隙里瞥见一点很像制式魔法袍颜色的布料。
为什么要特地安排魔法师?莫非城里沸沸扬扬的魔女传言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天气简直是魔女最佳出场背景——没有阳光、阴暗、潮湿、到处是黏答答的蛞蝓。
“拉里!”
监工耳朵一跳,张望了一会儿才发现山羊胡在喊他。
“让他们都避开,车队很快抵达。”在雨天也毫无必要穿着礼服的山羊胡裤腿湿了一小半,倔强地冲着监工拿腔拿调:“无关人等不可出现在夫人的视线范围内。”
监工只得憋屈地照做,这下进度又要被延误了,但还好他动作足够快,几乎是所有工人终于都钻进大棚子里喘口气后,一队马车就从雨幕中驶来,早已预备好的杜鹃号放下跳板,并撑起长长的遮雨华盖。
监工也被远远清开,只能从簇拥的人群缝隙里看到华盖下还有人撑着伞,至于传说中的贵妇人,连一片裙摆都见不着。
“什么人排场这么大?”他嘟囔着探头看,身边一个工人殷勤地给他递上一杯加了姜片的热茶,那是码头上独有的配方,专门在寒冷的天气用以御寒,通常监工是不会喝这种廉价的东西的——但今天实在是工作太久了,穿得再多也难免被飘雨渗透,再加上注意力都在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群上,等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杯子,就立刻被上面透出的暖意征服了,也不嫌弃里面根本没有放适口的糖或甘草,咕咚喝了两大口,喉咙和胃部顿时温暖了起来,十分惬意。
“今天倒是机灵。”他善心大发地转头夸奖那个工人,却发现自己身边空荡荡的,那个递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下了。
监工耸耸肩,又喝了一口。
大概是被恶劣的天气衬托,这茶的效果简直比得上烈酒了,自喉咙蔓延而下的暖意越来越明显,简直像有一团火在肚子里燃烧……
他僵硬地拿着杯子站在原地,身体轻微颤抖,这时候如果有人仔细端详他,会以为他是冷得发抖——但如果绕到他面前,会发现他的瞳孔颜色越来越淡。
这里没有镜子,监工显然无法发现自己脸上的变化,他停止了哆嗦,又端起杯子,把剩余的茶一饮而尽,又重新看向杜鹃号的方向。
车队上的人似乎已经登船完毕了,印有伯爵纹章的马车已经开始掉头驶离,只剩下一辆全黑色的马车还停留在原地。
不知道工匠用的是什么漆,那种黑色即使被水打湿了也毫不反光,被涂得通体漆黑的车身只有车门和轮轴上刷了细细的金漆,叫人从此处细节觉察到它的工艺和造价。
整个福星市的人都认得这种马车,伍尔夫成员的专属车驾。
那辆马车跟着伯爵车队一起到来,但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船,车上的人也未曾下车露面。
杯子被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但被雨声一冲就变得模糊不清。
雨势已经有所减小,也许很快就要开工了。
一群码头工人都挤在大棚里抓紧时间用力绞干身上的衣物,压低声音传递热茶,谁也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监工把毡帽往脑袋上摁了摁,脚步有些打滑地朝山羊胡走去。
“先生,要让弗雷他们现在上船吗?”身形瘦削的山羊胡——帕米比克单手撑了一把黑伞,毕恭毕敬地询问。
他离马车还有四五步的距离,但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车内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询问,车窗被敲了两下,帕米比克要仔细聆听,才不至于在雨中错过任何动静。
两下,那是‘同意’的意思。
伍尔夫家崛起已超过百年,虽然从未获得进入神殿或任何王宫的资格,但早早积累下的财富和隐性地位使他们一代又一代朝正统贵族的做派上靠拢,这些繁琐的规矩虽然确实既体面又骄矜,但对下人来说只代表麻烦和不好应付。
如果遇上严厉的上司,难度还要翻倍,比如正坐在马车里的这位,‘路易’。
伍尔夫与莱恩那样全凭能力上位的家族不同,除了头狼外,掌握权力的椅子数量从第一代起就是固定的五张,能坐上去除了自身能力、亲族支持之外还要有所成就,这不是投个好胎就能完成的事。
现在这个路易,正占据了其中一张椅子,从年龄上来说其实过于年轻,但正因为如此才令族内尤其忌惮。
年轻的公狼爪牙向来更为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