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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骑士长有点焦虑, 虽然公爵本人战力不低, 但不在他眼前总是放心不下——再说了, 他的主人也不是遇到什么小杂碎就需要亲自动手的身份。眼下他只能祈祷至少查理跟公爵能在一起, 相互有个照应。想到这里, 他不由得吐了口气,有点粗鲁地推了一把尤金,催促他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方向迈步。

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弗士都是愿意做个绅士的, 但如果对方是个不抽打就不动弹的懒猪, 他就只能拿出自己训练新手骑士的冷酷态度来。

“天亮了再走不行吗?”尤金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在水中死里逃生的疲惫令他只想闭上眼睛大睡一场。

“不行。我们不能失散太久。”希弗士简洁地说:“在黑夜中人会本能地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天一亮就很难辨别那个方向了。”

过了好一会儿,尤金才反应过来骑士长在说什么,精神勉强一振:“真的是灯光?”他立刻联想到了田野上的农庄,沉重厚实的木板门把冷风挡在屋外, 屋里有温馨的汽灯、壁炉里松木燃烧的味道和晚餐时烤子鸡残留的香味,胖墩墩的女主人和善地把最靠近壁炉的位置让给迷路的旅人, 殷勤地端上面包和热牛奶……他突然觉得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双腿里。

希弗士皱着眉头拖着他赶路, 没有立即回答他。最初是飘忽的、极小的光点, 移动速度相当快,应该是马车一类的车灯,后面变成了固定的一片光点,大概是停在了某个酒馆或者旅店之类的地方——早已睡下的人们为到来的马车点起了灯,重新烧旺了炉子,灯光才明亮得尤金也能看得见。这是相对合理的猜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股隐隐不安的感觉,就如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中,感觉有生物在黑暗中窥伺自己——虽然看不见,但是那种邪恶的气息能透过毛孔让他全身的戒备本能提升到极致。

他担心公爵会正面遭遇令人不快的恶意。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他本应在危险来临之前横剑防备,但此刻他却……

“他们应该没事。”尤金突然嘟囔了一句。

希弗士侧脸看向他。

“你的那位大人,打起架来狠得不像个人,在绿林那里一手杖就把骆马的鼻梁骨抽断了,骆马可是当过兵的。”尤金说:“所以不管他长得……反正谁都不敢小瞧他。”

尤金自认是个风流的地痞,如果换个场合看到德维特,虽然不能对人群簇拥的贵族老爷当场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但私下吹牛的时候还是能调侃一番的。但经过绿林边上的一场打斗,说句实话,尤金至今都不怎么敢直视这位满脸写着温室花朵实际拳头比自己硬得多的公爵。

希弗士怔了怔,发现对方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焦躁,正在出言安慰,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公爵很强。”骑士长的金发已经被风干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尤金刚松一口气,后颈衣领又被提了一把。

“但让主人劳心也是骑士的失职。”希弗士灿烂的笑脸转瞬即逝:“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他身边进行支援,所以挪一挪你的懒屁股,我们不能让它们碰到他。”

“‘它们’?”注意到希弗士的用词,尤金莫名其妙,在这荒郊野岭,他不觉得除了田鼠和猫头鹰还会有什么生物存在。

“我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那些灯光后面的家伙,不是……”希弗士整理了一下措辞,谨慎地说:“人类。至少不是普通人类。”

“你说它们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影飞快滑下斜坡,破晓前草尖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下摆。

隐身药水没有让他们两个在真正意义上隐形,而是喝下后身上的气味与周遭环境完全融为一体,只要他们注意隐蔽,连训练有素的猎犬都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查理一路都没有回头,德维特感觉他连脸上的兔毛都僵硬得绷直了,整个人就像一直全身戒备的大刺猬。

“它们不是自然产物。是恶魔脚边长出的毒草,是坟墓里枯骨的化身,是不老不死的邪恶生物。”他声音中惯常存在,能够抚慰人心的游刃有余消失了,此刻冷硬得仿佛单词之间都能碰撞出清脆的敲击声:“极端不详,不可试探,不可直视,不可碰触。”

德维特看着他强硬的背影,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

就仿佛是——原本摆在墙上的、某个精巧新奇、但毫无生气的摆件突然有了一点点温度,令人产生了一点仔细端详的兴趣。

他在害怕。德维特心想。

公爵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太计较对方强迫自己喝下奇怪药水的无礼行径,反而借着北极星的微光仔细观察兔头店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