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罗曼诺娃女士。”朴成一恍然,“她是艾可的线人,我们合作过一篇报告,叫作《废墟流浪者》。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艾可最近联系过她?”
楚恪没有回答朴成一的问题,只是点头致意道:“谢谢你的合作。”
朴成一挤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我猜我不能问调查进展是不是?”
楚恪同样微笑起来:“有结果时我们会告知你。”
楚恪挂断电话。看得出来朴成一是个讨厌噩耗的人,但他有点儿紧张过度了,或许他知道一些内情。楚恪把这一点记进他的笔记,连同朴成一提到的西科系统一起。威尔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你怎么不说点儿什么?”楚恪边写边说,“是你先提出‘工作动机论’的,你得一分。”
“我没有想与您争夺分数。”威尔说。
“那你想争夺什么?”
“我不想争夺什么,”威尔说,“我只是想给您留下一个好印象。”
楚恪笑了:“什么意思?你想让我给你写一封就业推荐信吗?我不知道赛博格还流行这个。”
威尔一怔,没有说话。
楚恪停下笔,抬头看他:“威尔·杨,我建议你对我说实话。你很聪明,很有能力,不像是在乎别人印象的那种人。你在图谋什么?告诉我。看在你很好用的份上,或许我会帮你。”
“我在乎的是您对我的评价。”威尔诚恳地说。
他注视着楚恪,那双玻璃做的无机质赛博格眼睛黑不见底。楚恪与他对视了一分钟,放弃了。赛博格不需要眨眼,他却是个睡眠不足、眼压过高的普通人。楚恪的生活哲学里,有一条是不要为了没必要的自尊心犯倔,而跟赛博格比瞪眼无疑属于没必要的自尊心之一例。
楚恪叹了口气:“行吧,你想要个‘好印象’?去给我联系阿娜塔西亚,问清楚赵艾可找她干什么。”
威尔拨了几次阿娜塔西亚的号码,但对方的终端一直离线。
按照朴成一的说法,阿娜塔西亚是赵艾可在流浪汉之中的线人,她本人很有可能也是流浪者中的一员,事实上,警方记录里她也的确是无业状态。楚恪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海参崴有宵禁,阿娜塔西亚作为一个流浪者,很有可能一入夜便关闭了终端以避免被定位。
“今天就到这里。”楚恪决定道。
他起身招呼威尔,两人一起把已经完成工作进入休眠状态的痕检机器人搬运上警局的车。十五区与海参崴不同,这里没有宵禁,极远处的市中心已经有灯火亮起。楚恪眺望片刻,回头正打算与威尔告别,却撞上了威尔的视线。不论楚恪何时回头,威尔似乎总是在看他。这种情况今天已经发生了多次。
楚恪迟疑道:“你——”
威尔等待着他的后文,但楚恪也不知道他打算说些什么。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尚未清晰到能形成对话。两人间冷场了一会儿,然后威尔打破了沉默。他向楚恪伸出手,微笑道:“晚安,楚恪探员。”
楚恪一怔,过了两秒钟才握上了威尔的手。
威尔保证道:“我会在今晚调查完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他一顿,又补充道,“也会全过程录音,并且上传到警局做数据过滤分析。”
“录音就够了。”楚恪说,“标准流程。”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海岬。夜幕沉沉,两道车灯平行而各自孤独地延伸,在每个转角处短暂地交汇。
回到城市附近,威尔的车自动驶入了城郊的劳动调遣局,他要去那里登记并充电。楚恪则回了家。他在街口下车,步行回公寓楼上,让智能系统自己去找个合法又合理的车位。楚恪不喜欢新技术,只有在找车位这件事上,智能驾驶系统会让他觉得科技进步是有意义的。
冰箱已经快空了,楚恪一边琢磨着周末去采购,一边从所剩无几的冷冻鸡块里挑了一盒没过期的,扔进了自动炸锅。炸鸡的香味蔓延在空气里,楚恪顺手打开终端,登陆警局网络,搜索威尔·杨的名字。
结果很简单干净。威尔今年二十岁,出生于地下时代。他在地表历08年初生病入院,此后两年多都在医院渡过,直到生命垂危时在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进行了移植手术,成为赛博格。再之后他就进入了劳动调遣局。
威尔说他在四年前的一桩杀人案中作证,因而遇到楚恪。十一年的探员生涯里,楚恪处理的杀人案超过一百起,传唤的证人超过一千名,早已不记得这回事儿。也许他那天大发神威,当场侦破了案件,给威尔留下了什么“好印象”。但楚恪很怀疑一个赛博格助理会因为“好印象”就卖力干活儿。
威尔确实该说实话的,楚恪想。探员是份薪水很低又不受尊重的工作,他可不是每天都能碰见威尔这么积极认真的赛博格助理。就冲威尔今天那副狗腿劲儿,哪怕他确实别有所图,楚恪也不是不能帮他。
但楚恪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炸锅“叮”了一声,把炸鸡弹了出来。楚恪抛开这些事,咬下今天第一口正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