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乞第一次见苏幽这般慌乱,直觉不妙,又不敢出声打扰苏幽,想问月偏明,奈何他与自己离得太远,只好侧过头稍稍提亮声音问向崔梦前:“崔门师,您可知这是什么术法?”
崔梦前和月偏明一样脸上浮现了微不可查的惊恐异样,强自镇定下来,却是一直紧盯着陈洗俗,徐徐回答:“这是‘怨悔’,万怨汇,万念灰,聚身上所饲之灵,以灰飞烟灭魂飞神丧的代价,屠尽天下苍生。这个我只是在典籍上见过,要千万以上的怨灵还要配以强大的心神才能释出,可没想到,他不仅将体内的怨灵迫出,还有埋在山谷里那些冤念他也一并引出,我一直以为青率铁索只是个传说,如今看来全部都是真的!青率铁索之下到底压着多少尸骸无人知晓,要是尽数被他引出......”
易乞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这样的嘈杂中清晰无比,连呼吸都毫无察觉的减缓,他慢慢问道:“会,怎样?”
崔梦前语气沉重,缓缓道:“毁天灭地!”
“!”
苏幽心下急转,怨念一出,掀天之势避无可避,怨灵的戾气被毫无保留得激发出来,施术者若心神不坚极易遭到反噬,控制不住怨灵最后只有出卖灵魂沦为傀儡,抑或是形神俱灭,运气好点也只是保住性命而已。为今之计苏幽只有赌一把了,赌自己心神够坚定,赌自己运气极好!
苏幽起势,与陈洗俗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戾气,指尖煞气如火苗窜涨,念道:“万千幽怨,诸君听令,倾尔等之力,守所护之人。”
恍惚之间,天光具暗,有些刚刚从谷底爬出的怨灵在苏幽的侵扰下加入他的阵营,在陈洗俗的眼神中,对峙开来。两股力量携着毁天灭地之姿冲破浩淼,时而四散时而汇聚,像两方困兽,纠缠不休,黑气乌压压的汇聚,在空气中穿梭漫游,又碰撞出撕心裂肺的铿锵。云翻雾涌之间,看不见一丝硝烟气息但又时时刻刻的进行着生死搏杀,稍不注意便是落入万丈深渊,攀爬不出,坠入黑暗无垠。
两波怨灵浩浩汤汤碰撞厮杀,激荡出来的黑气如啸浪像浅滩淡去,将这一战原原本本的留驻在了觥青山至率岬峰,藏去了更多的锋芒,隐匿了多少的思量。
而此刻的苏幽与陈洗俗面临同样的情景,心神消耗太大,身体开始吃不消了,冷汗层层的溢出,将衣衫都浸染上了水晕,在背部洇现出来。脸色是瘆人的惨白,被乱风中刮卷携带的枝桠打在脸上瞬间就印出一条清晰可以见的红痕,发丝被怪风胡乱的掀起,凌乱之中竟染上一层肃穆静谧之美。
而苏幽的眼神是愈来愈冷,愈发阴戾。相较于苏幽,陈洗俗似乎更糟糕,眼神开始出现些微的涣散,身形也开始略显狼狈的哆嗦起来,一丝若隐若现的红痕出现在嘴角,可怨灵不受影响,反而更加凶猛更加翻腾,像是脱缰的野马终于摆脱束缚,要将天地万物碾碎殆尽,化为齑粉。
苏幽见陈洗俗已经生异,大声疾呼:“会神!”这一刹那间的分神,反噬之力爬上心头,一股腥味翻上喉头,从舌根到舌腹滑倒舌尖,在牙缝中挤出,化作一滴一滴的血珠子,顺着边角滑落。
易乞心下大骇,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双手紧握,从胸腔肺腑之中发出一吼,直冲开来:“苏幽!”
陈洗俗哪里还听得见苏幽说什么,只以为苏幽撑不住而说的什么求饶之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浑然不觉这一抹得意又带出了多少血丝。
而苏幽只有再次竭力,维持着当前的平衡。可越当怨灵控制不住的时候,所需要的精力越大。苏幽慢慢闭上眼,来势汹汹,苏幽的精力也已经消耗到极限,心神也在崩溃的边缘,脖子上的青筋证明了他此刻的竭力,无法自拔又坚苦难熬,他还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或许下一刻,或许就在眼下。
易乞打破结界,也不管自己的伤,拼尽所有力气飞身绕过一圈又一圈巨兽猛虎般的怨灵,拦腰抱住苏幽。而也只是抱住苏幽,他没有更多的气力去做什么了,他连站稳都是吃力。而现在,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他,其他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在怀里,尽在眼前。
易乞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肩窝,安安静静的感受着他脉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这样他便很安心,可心安的同时又生出惶恐,苏幽的脉搏缓慢的异于常人,而每跳动一次相隔的时间更长,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有更紧的抱住苏幽,感受他来自胸腔的跳动。
苏幽沉溺于黑暗之中猛然被人抱住,熟悉的悠悠檀木质香气裹袭周身,沁人心脾,馥郁入俯,竟没来由地将心神稳定下来,少许的荡漾在石子沉入深潭后又归为平静。苏幽想推开他,想要骂他,骂他怎么敢跑进来,骂他怎么又不听话,但又说不出口。他现在太需要易乞了,只有他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智之余还能带来星星点点的温润柔然,只要有他,在哪里都是暖的,不灼人,不显眼,但却是源源不断的,缓缓的温暖着苏幽的心扉。
苏幽始终闭着眼,慢慢抬起手回抱住易乞,抱住自己的温暖源泉,抱住自己的精神支柱,也抱住那个将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说要守护自己一辈子的小乞丐,苏幽无声的笑了。
一声“噗”,易乞看向枝桠上喷射出血的陈洗俗,他已经支持不住了,眼眦,鼻孔,耳廓也涌出了大量的血,口中的血还在不断的喷出,好像要将体内的血全部吐出来。脚下一软,支持不住身躯的力量,直直的向后倒去,从枝头掉落。在还未触地的时间空隙中,他看向了苏幽,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了那段最温暖的时光。
柔光模糊,泛起毛样光晕。那些温暖的记忆淌过脑海,缓缓注入心房。
☆、清澈
“柳条儿又输了,哈哈,你又输了。”狗三拍了拍手上剩余的泥土,有些洋洋得意。柳条儿跌落在泥浆里,不敢挣扎的瑟缩着。彼时他们一家将将搬来魏洲村,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自己沉默寡言的性格,实在不讨喜。
“干什么呢?”一个声音响起,一个不高的孩子从清风里脱身而出,带着少年人朗朗笑容,指尖直指狗三:“又在欺负人!”
狗三见来人是苏幽,笑着招呼:“苏子哥,你怎么来了?”
苏幽啧啧:“看你怎么欺负人。”
狗三尴尬的摸摸脑袋:“没有欺负他,就是和他在玩游戏,看谁先把人撞倒在泥浆里,赢了的人弹脑瓜崩。”
“那我来和你玩。”苏幽说着就开始挽袖。
“不不不,”狗三连忙摆手,“我赢不了你的。”
“你既然知道赢不了我就不和我玩,那他是是傻的吗?从体型就能知道他并不是你的对手,难道这样悬殊的输赢他会不知道?”
狗三瘪瘪嘴:“他不是新来的吗,我想着给他个下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