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拿下胡人最引以为傲的草原以后再谈议和方为正道,胡人的首领曾下过死令必要拿下温暮归的头颅来祭奠他的父亲。
他的兄长和父王尽数死在温暮归手中,他议和的唯一条件是温暮归的命。
温暮归是领军之将,胡人首领深谙挑拨离间之道,温暮归的功绩对于一个权臣来说太过危险,对于一个无子无嗣的死人来说却最好不过。
帝王疑心深重,杀死领军之将后群龙无首胡人就还有喘息和反扑之机,胡人打的一把好算盘。
没有人会料到楚倦会亲自来到边塞,朝中并不是除了温暮归外就没有领军的帅才,只是没人觉得帝王会甘心冒这样的奇险。
等温暮归一死,楚倦会直接接替他掌管边塞,将他的死转嫁到胡人身上,率领旧部将胡人最后的一口气扑灭,而后同再也不能挣扎的丧家之犬签订条约,到时恐怕就不是议和条约,而是俯首称臣,按岁纳贡。
胡人有自己的谋算,到最后都不过是为帝王做了嫁衣。
帝王心思之沉犹如深海,他却从中窥见一斑,只因这个圈套未免太过简单。
像是在最精明的狐狸面前放了一个箩筐,等他自己把咽喉送入那个圈套。
他明知这个时机这个地点有蹊跷,却依然星夜前来赴死。
可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甚至想过这一回若是他能活下来,他决计不会再引颈受戮,他会将楚倦永永远远的留在边塞,留在他身侧。
他会扶持幼帝登基,手握重兵陈兵塞外,不受朝堂牵制,一生将楚倦困在身侧,再将关中以外所有地域以新帝之名划给楚倦封疆裂土,叫他同自己生死不离。
谁让,楚倦不要他了呢?
谁叫,主人不要他的小狗了呢?
他心中藏这样多的愤恨和怨怼,可楚倦缱绻温柔的唤他,狸奴。
从前他脾性矜傲,哪怕每次同楚倦欢/好也总要耍脾气,楚倦说他的性子便像只猫一样,骄矜倨傲,要人顺着毛哄,总爱叫他狸奴,修长五指深陷他的发根,勾一勾嘴角,像哄窗外伸着懒腰打哈欠的白猫。
他初时觉得楚倦把他当个畜生一般驯养,只把他当个玩意一般,后来才明白这亲昵的称呼里隐藏了多少的爱惜。
温暮归的嘴唇几度张合,想说出些什么来,可又好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漫长久远的回忆在此刻一桩桩一件件的回溯。
撑在帝王身前的银铠一点一点滑落在地,苍白的额头几乎要抵在帝王端平的膝上,许久许久他才似哭似笑的喃喃:“怪不得、怪不得.......”
“你恨我.......”
“所以你对我毫无一丝怜惜之心,我以为、我以为那是当小狗所必须要受的,我甚至、甚至为了你愿意舍弃一身功名进宫做你的小狗,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疑心我的忠心,可原来,你是恨我.......”
你是恨我,所以愿意和胡人联手让我死在大捷的前夜,以你自己为饵,诱我深入这个圈套,我以为你是怕我功高震主,可原来你是真的恨我。
如此简单清晰明了的圈套,他只是在复刻前世的阴谋,温暮归骗他的阴谋,那时的楚倦明知他目的不纯却依然甘心赴死,只是错信了他。
“原来,你只是......想报复我。”
楚倦将羊皮纸卷放在膝上,光滑细腻的羊皮卷沾上血迹,营帐外的马蹄声在风中传开。
帝王玄色的衣袍锦绣堆积华丽却冰冷,如他深如寒潭的眼。
“有何不可呢?”他似是问他,嘴角甚至仍带着一丝可有可无的笑意,却冰冷无比。
前世你予我,今生我予你罢了。
温暮归已完全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一手撑在心口,一手按在地面,又缓缓地从尘土里抬起那只血仍流淌的手轻轻扯住了楚倦的衣袖。
不知是因为伤势或是其他,他抖的愈发厉害。
“我、我给您讲我的故事吧。”
楚倦垂眸,那双眼睛太过深邃,温暮归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却仍看不透其中情绪,他的心肺都在这双眼睛下陷入痛楚,却仍舍不得移开眼。
“小狗快死了,我怕此时不说,今生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