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霰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又像是睡了不久。从腿部伤口传来的阵痛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每次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始终未能成功。
总之,这一觉他睡得是极不安稳, 除却身体上的疼痛, 精神方面也同样是饱受折磨。许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是死了的, 否则, 那些他刻意去遗忘的记忆又怎么会突然浮现在眼前?
这让他想起儿时在春节庙会上看到的那些走马灯——空气在蜡烛的加热下推动着轮轴转动,映在灯屏上面的小人儿就像活过来一般,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他觉得,那一幕幕的物换景移也如同他的人生一样, 看似阡陌交通, 条条大路都能通向罗马,但实则一切早已定好, 真正让他做出的选择其实寥寥无几。
而且在幼年时期, 他也根本选无可选。
原本那个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经常因为哭闹而花脸的小男孩, 此刻也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得像根豆芽菜的小男孩, 用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站在自己对面, 今年已经二十六岁, 并且身强体健的江霰。
那张刚刚哭过的小脸上面满是污渍,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小花猫, 小男孩的五官倒是与成年时期的江霰有着七八分相似。
江霰看到那件穿在小男孩身上有些破旧的无袖背心, 忽然被唤醒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江霰的本名并不是叫江霰,但是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他可能拥有另外一个正式的大名,但也可能是一直以来都被母亲叫着小名。反正不管他以前是有名字,还是没有名字, 他都觉得自己只是一根被母亲忽略的狗尾草。
江霰的父亲与母亲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浪漫,有的只是一夜风流。所以,幼时的江霰就成为了母亲生气耍泼时的借口。
普通小孩的童年都是充满零食、玩具以及欢声笑语,但是直到在进入组织之前,江霰都一直未能体会过同龄小朋友拥有零食和玩具的乐趣。
在那段相对贫乏的原生家庭记忆中,江霰至今都记得他的亲生母亲总是会对还没有办法反抗的他动辄打骂。幼年时期的江霰,身上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
然而打骂之后,母亲还会抱着他一起哭泣,继续咒骂着那些曾经山盟海誓,却从不负责的男人。她美丽的面庞总是会留下两道黑色的泪水痕迹,小时候的江霰还不知道那是母亲哭花的眼妆。
江霰对于儿时生活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他只记得平常母亲在上夜班的时候,都会把他被锁在家里。
昏暗的灯光,被扔在桌上已经发霉的半个馒头,泡在水里充满浓烈廉价香水味还有烟酒味的衣服……这些,就构成了江霰幼年生活的全部。
直到后来长大一些,在面对母亲日常的责备厮打时,江霰不知道是自己习惯了还是怎么,他就开始很少哭,也开始不习惯和人说话。
或许,这就是他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第一个重要选择——他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了起来,以后多年的时光也不曾轻易向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