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同学嘻嘻哈哈地举手,见费嘉年不动,问道:“嘉年也来点?”
“我不喝酒。”
“也是,当老师是不一样,不能喝哈。”
尚未来得及喝下这一杯,灯光乍然暗下来,乐声里,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踩着红毯从门口走来。这是费嘉年毕业后第一次见到林婉,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被父母、学校和朋友保护得光洁无瑕的瓷娃娃,笑容幸福甜蜜。红毯的尽头是她的丈夫,那个在医院里笑着问候费承章的丁医生,而台下靠近阶梯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头发梳起,露出脖子和肩膀,腰倒是很细,不知怎么搞的,就是看着别扭。
是纪南。
新人交换戒指、拥吻、众人欢呼、司仪带头鼓掌,流程和全国上下每天进行的每一场婚礼并无二致。灯光和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纪南托着装过戒指的托盘,目光逆流而行,在庸常喧闹的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了费嘉年,像一座沉默的石像,格格不入
“纪南!”
林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是她要抛捧花,特意提醒好友来接。她打定了主意要偏心,纪南站在那么偏的角落里,捧花直直地落到她怀里,都没人上来抢,台下发出一声欢呼,正是那一群高中同学,人群里费嘉年也微微笑着鼓掌,露八颗牙齿,眼睛弯弯似新月,是他的标准笑容。
纪南心里一跳,扭过头去。
这个动作很细微,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除了费嘉年。
怎么了?
笑容突然就变得吃力起来。灯光亮起,钱丰适时地招呼大家:“咱们也开吃吧!”
有女同学感慨:“林婉老公是医生哎,长得又帅,真不错。”
“医生,老师,当代社会最好的两个职业,总有人要来求帮忙。”钱丰振振有词,“是吧嘉年?”
费嘉年听明白了:钱丰这是想替他挽回一些面子,虽然他本人是一点也不在乎。
现代社会有一套世俗的准则,自己觉得心满意足不能作数,非要别人说了好,才是真的好。
这当口费嘉年莫名想起自己的爸爸。
十五岁时,费嘉年曾被爸爸带出去吃过饭。那时他以全区第一的中考成绩被本市另一所重点高中录取,席上众人觥筹交错,父亲喝成了关公,向各位叔伯传授育儿心得。费嘉年低头吃饭,有不认识的叔叔竖着大拇指说嘉年长大了肯定出息,费哥你就等着享福吧!父亲很得意,大力拍着他肩膀,说:“那是自然,我们嘉年将来考个名校,公费留学……将来去当教授!”
十五岁的费嘉年还在蹿个子,被生长痛折磨得睡不好觉,这一巴掌下来,差点把他的筷子都打掉。他没有搭腔,只听众人附和,费建明洋洋得意地大笑,他忽然觉得灵魂像出窍,浮在半空中,饭桌上这场应酬虚伪到可笑,而他这个话题的主角坐在中间,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像。
费建明对他的期望其实很简单:做学生时要优秀,毕业后参加工作,名和利总要取其一,名利双收就更好,总之要让别人艳羡。可惜他不听话,既不保研、也不出国,就回来当了个费建明口中“没钱没势干苦力的破老师”。为此这位父亲大发雷霆,还差点亲自打电话到信川一中替儿子放弃入职资格,要不是爷爷拦着,费嘉年这个“没钱没事干苦力的破老师”还真没那么容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