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惜愁站起身,道:“我会为你访那支剑。”
她走出冶亭。卢北注视着她的背影,忽道:“既然你决定弃刀,这流水刀重归我了,我可以把它送给任意一人。”
且惜愁脚步稍顿,道:“在我手里,它才是流水刀。”
且惜愁循来路离开冶亭,这时雾散尽,她眺望着青山,心中思索:“杜西洲……”
她一生结交的朋友并不多,而杜西洲是可以托付的朋友。
两年前她不慎受伤,就是在杜西洲的陪伴下养伤。她在钱塘住了数月,每天依净寺钟鼓作息,有时泛舟湖上,与他赏雪饮酒。
一日清晨,西湖旁风冷霜重,她独自伫立湖边,凝视碧波思刀。杜西洲提着一盏风灯,从南屏山寻她而来。
他站在远处望她很久,才悠悠走过去,问:“再过两天,你就要回桃林筑?”
她微一颔首。
杜西洲笑笑,一样望向湖面,又问道:“除了刀,你曾追求过别的东西么?”
她道:“不曾。”
杜西洲轻轻一叹,“在你面前,我真感到……羞愧,唉。”
当时拂晓,晨星寥落,一点青色将要从天际散开,西湖静谧幽深,后来她回到桃林筑,有时也会想起。
杜西洲跟她一样,用刀。即便杜西洲知道有绝世好剑,也不可能见猎心喜、弃刀从剑。何况他连他自己的刀都早已存封不用,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对一支剑起了觊觎之心?
“唉,”且惜愁想,“我要去一趟钱塘。”
友
鸦雏已经压好了酒。
鸦雏曾是名满钱塘的歌伎,她的歌声打动过无数听歌的人,满城士子争相前来拜望,为她献词,以鸦娘一唱为荣。他们说,从她的歌里,能听出渭城朝雨浥轻尘,能听出北风吹雁雪纷纷。她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现在几乎已没有人来。
这不是因为她的琵琶变得不好了,也不是因为她的嗓音开始喑哑,而是岁月不居,她红润的面孔不再细腻,朱颜辞镜,能从歌里听出什么便不再重要,万众追捧的才女早换了她人。
鸦雏并不慌张。她唱过太多悲欢,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她也不害怕寂寞,她本从最热闹的地方来,知道那个地方的寂寞。
何况她有一位朋友。
墙外柳树已经光枯,庭中木兰的最后一片叶子也掉了。每当这个时候,鸦雏都备好酒,因为那位听歌的朋友也许会来。
很多年了,她的钱财已经换成自由,她的酒已经从上等佳酿,变成了巷口沽来寻常的货色。但那个朋友一直会来拜访,坐在檐下,听一首歌,饮一盏。
她想,即便有一天真的落魄,她也会用最后一根金簪换酒。只要客来。
鸦雏抬头,见一位颀长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庭中。
年复一年,这位朋友看起来没有变化,他总是穿着黑衣,眉心有一个不解开的结,他眼中有戾气,鸦雏想也许就是江湖人的杀气。不过他笑起来依然明朗,好像走的路固然凶险,路上总有知己。他腰间佩着一支剑。
那支剑是新的。
鸦雏笑道:“别来无恙?”
青年踏过落叶,也笑道:“鸦娘别来无恙。”
他把剑留在阶下。那是一口看上去很奇特的剑,剑鞘平实,十分简朴,但鞘上泛出黑铁的颜色,发出暗沉沉的光。
“它是‘君’。”青年发现鸦雏的目光,说道。
“‘君’?”
“它是凶器,我不想带进你的屋檐。”
“剑都是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