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冬逝春生,春走夏替,鲁晓颦收了伞,伞边上的雨水顺着伞面一溜子滑到了伞尖。桂生已经学了步,尚处年幼的他也知道了娘亲的烦恼,懂事得不哭闹,早早地多了些慧根。
屋檐上挂了成串的玉珠,好似连了线儿的帘子披下来。
鲁晓颦哄了桂生入睡后,自己点了煤油灯拿了本《了凡四训》看了。她认为自己是苦命的,以至于旁人无法探测到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所谓的公子折桂夫妻团圆,便从此恩爱也不过是戏文里的。这一生她寻求的只是“无悔”二字,为了它,她付出太多。屋外的青蛙仿佛事先商量好,于午夜一起在池边喧闹,这声音在平时十分寻常,然而今夜却搅得她再也不能入眠,原来夜也是这么可怕。
鲁晓颦合衣躺下眼中全无睡意,她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辗转无眠,格子窗上刮着深黑的树影,随着屋内煤油灯的跳动忽而胀大忽而浓缩,那团乱糟糟的影成了心里抹不去的痛,宛如在心中抠了一个小洞,渐渐磨成一个大窟窿,再也无法愈合:她回忆到她和齐鬙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他们相依的时刻,她一直把它深埋在心底里死死地保护着,深怕别人的一个窥探把它给挖走。然而一切如同秋后破损的叶子滑落到黑暗里。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翻了一个身子,背部僵硬地痛着,刺鼓鼓地插进脊梁,刮遍了她每一寸肌肤。失眠的夜晚比墨洗的砚台逊色不到哪里,深沉,幽咽。
第13章
晨钟初敲,鲁晓颦早早起来用布仔细擦了纺车,她坐在纺车前,一只手转动着木轮纺纱,纺车有节奏地吱嘎吱嘎地响,她的另一只手牵着纱线。
桂生摇摇摆摆蹲在庭院里逗着小鸡玩,看见母亲坐在堂屋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地想要走近。
“桂生……饿了吗?姆妈一会儿就忙完……”鲁晓颦微笑得手摇木轮,一手抽了线,她见桂生走两步爬两下要过来,赶紧丢了手中的活儿,一把抱住了桂生,晓颦摸着桂生的细软的头发,逗着他玩,桂生盯住母亲两眼一动不动,忽而划了双手大笑,鲁晓颦瞧着桂生长得越发像鬙殷了,心湖中逐出层层涟漪,她的唇边生了几丝春意,晓颦抱起桂生,她纳鞋底剩的浆糊,原是拿石磨用小米磨的粉打的浆,她蒸热了拌了点鱼冻,一只手抱着桂生,一手拿了盛了糊的碗,喂了他。
“慢一点……啊~”鲁晓颦慢慢地喂了桂生,拿了帕子擦了擦孩子沾到米糊的嘴角。
鲁晓颦喂完孩子,哄了孩子睡着以后,拿布抹了锅台和桌子,鲁晓颦用瓢子舀了干净的水,打了香胰子洗了手,又拿毛巾擦了擦手,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她坐在板凳前纺纱,纺车上的轮子吱嘎吱嘎飞转,一会儿工夫线锭子上缠满了线。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鲁晓颦拾掇了了头发,坐在书桌前摊开昨日买的报纸,昨日摆完摊鲁晓颦回去又要烧饭、哄桂生休息,从前的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那时在靳伯家还不会使用炉灶,仅仅将近两年的工夫她便什么都学会了。
鲁晓颦大致浏览了一遍报纸,目光被报上的一小则讣告吸住,只见登道:“大元帅张留芳于日间坐车被刺身亡”。
鲁晓颦翻看了几眼,一只手伏在眼睑上,嗓眼里涌动破浪般的笑声:“报应啊!报应!”
鲁晓颦有着大仇终报的快感,院落里缠绕桂花树的忍冬悄然盛放,在夏日中馨香阵阵飘过。插进她的发际,幽然的芬芳令她忆起儿时听草落间虫鸣窸窣,和织锦、楚翘一道于落月扑萤,崔妈妈迈了小脚扑打团扇道:“要不得!要不得!”思忆过去她拿手帕揩去湿了的眼睛。
两年来她把往事沉淀在了心底不去刻意触碰它,偶尔想起,旧事的碎石渣锋利的棱角仍能划伤自己。家人的事始终是她永远躲不开的伤疤教她痛着。她亦还是忆着鬙殷的模样,从前一处时的缱绻情深,到后来形影相吊的茕茕孑立,她为他思念成疾,只是她后来有了孩子,有了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