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鲁晓颦下楼时,旅馆的老板朝她看了几眼,她的背影映在了月亮里,她抬了头却看见月亮中有几枝疏影的腊梅,她和鬙殷的相拥的剪影。鲁晓颦在海边来来回回徜徉,景色在她眼中褪了色、模糊了影儿,然而死是需要何等的勇气?鲁晓颦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她紧了衣服回到屋内想到了此后的生活。张留芳既然处死了自己的亲人,必不放过自己。张笃承并非爱自己深切,只因他指意自己,有娶妻的打算,她却与鬙殷走了,他的面子置于何处?北方有张留芳坐拥,此地不宜久留。
鲁晓颦联想翩翩,她决意去南方,离了这块伤心地越远越好。父母双故,哥哥们也被行了刑,鬙殷失了踪,她再也无牵无挂,此后便以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两个月后鲁晓颦坐了火车改乘轮船到了无锡,此时她已珠胎暗结三个月。初时,她并不知晓只当周途劳顿身子不适,和她同船的教书的林先生的妻子阿娣看出了端倪,她看鲁晓颦衣着华贵不过十七八岁,却面容戚色,不停找着话和她说,如今更是零碎不断地说话,说女人生孩子自古便是阎王殿上走一遭,要她多小心。鲁晓颦道了几声谢,想到自己已经有了鬙殷的孩子禁不住百感交集,却也让心如死灰的她生起了活下去的愿望,日子又有了新的盼头。一人时她独守记忆,想到动情处依然会潸然泪下,她盼望着孩子的出世,她又不再是一人了。
鲁晓颦刚到新地方琢磨了住处、做工,她细细留意了周遭,看哪家有卖房子的,做了一番盘算后,花了100银元在一小户人家处买了栋带小庭院的宅子,院落里种了几株桂花、腊梅,原主人急于将屋子脱手携家带口进京,便贱卖给了她。鲁晓颦脱去了锦衣,不再以阔家千金示人。她换上素净的白色红梅土布旗袍,就连虎裘袍子、手上的镯子首饰被她藏了去,只是依然留了剪到耳际的学生头。鲁晓颦学会养鸡,母鸡下蛋时,她去拿了卖。有时会遇到当地泼皮看她生得白净、娟秀,时常纠缠她。好在萍青的哥哥刘绍才有帮衬。萍青是鲁晓颦在巫溪女子学校的同事。当时,为了生计鲁晓颦寻找了几分工作,家佣、女工。时下巫溪女子学校招人,鲁晓颦应聘当了名代课老师。萍青与她走的近,她的哥哥是进步青年常来学校宣传进步思想,渐渐两人也相识了。鲁晓颦思想守旧,见有男人过来,总是远远地避着。
时至八月桂花开得正香,鲁晓颦早产了一个男孩,那天她梦见了鬙殷,两个人握了手踏春,却是姹紫嫣红百花开遍。她醒来,桂花开得真香,她给孩子取了名,叫“桂生”。
第12章
早上萍青带了一些吃的来看她,抱了襁褓中的桂生拿了手里的拨浪鼓逗着他玩,桂生伸了细嫩的两只小手要抓穗子玩,萍青把穗子塞进他的手里,桂生口里咿咿呀呀眉开眼笑划了小手儿。
晓颦唇色泛了白,强挣了精神看着桂生道:“我这里冷清,难为你来看我们娘儿俩。”
“晓颦你说这话便是生分了。现下你坐月子怎能不需要人照顾呢?万一出了事怎好?”萍青哄着怀里的孩子坐到鲁晓颦的身边说,她看见鲁晓颦面露哀郁,知她又是思念自己的夫婿,只是她从不过多述说自己的事情。自鲁晓颦踏入这座江南小镇,好多双眼睛惊奇地盯紧了她,一个俊俏的外地小媳妇儿如何来到这里?她始终不开口,只说夫婿投了军要她在这里等,再问她家中有谁,她只摇摇头不再开口。
因她一口的京腔,有谣言传她是军长私逃的妻子,也有说是不堪忍受家规别人骗拐了去的官家小姐,更甚者那些以勾陷为乐的暗中泼了她污水,鲁晓颦一抹淡淡的笑容以熄灭他人对她的猜测。她从何而来?人家也只能依了想象猜度。
当初鲁晓颦为避祸逃到了此处,她怎么不知别人对她的猜疑?客居他乡的她如池塘浮萍,无根而生无根而落。没有亲人、爱人、朋友,守着秘密风里来雨里去。她也知萍青是向着自己的,她一人凄苦,这才许了她靠近自己。
待萍青走后又剩下她和桂生了,晚上月光扣着窗板射进一丝银晕,很勉强地罩住堂屋的地上,昏暗得很。晓颦起了身子坐在方桌的旁边,蓝翠花的杉子也一并没了色,屋外种植的桂花苞子已经落了,那甜得诱去少年神色的模样早已停在了昨日的巷口。
将近一年的功夫,鬙殷还是没有音讯,她留意过报纸,没有鬙殷的伤亡,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她也曾用化名提笔给北京的齐府写过信,晓颦也想鬙殷会不会找不到自己回到了家中?却总没有下落。她突然惊慌起来,以为鬙殷已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泪湿了腮边。晓颦依然不会将思路转到鬙殷可能已结婚生子的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