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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清醒一下。”冯真扶住她的头,程翠的神智才得以恢复平稳。她听见冯真说:“这一切,真的就只是,阴差阳错。”
就只是,天道不测。
就只是,造化弄人。
良久,程翠的身子像突然垮了一样,整个人倒在冯真面前。她缓缓叙述,那声音静而幽。
冯真试图去触碰她,却被她躲开,只听她继续说——
“你知道,寒冬腊月,睡在泥地上,有多凉吗。你知道,被关在黑屋子里,暗无天日,除了绝望还是绝望,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每天只有陌生人进来欺负你,你不能洗,不能叫,喊声疼就会被打……你知道,大着肚子,还要去地里割草、施肥,每天要忍着恶心去猪圈里铲猪粪,而除此之外的时间,你的脚上,都拴着铁链,你知道,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竟然就是坐在院子里看着四面的高墙和那门上的巨锁……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那墙真高啊,我爬上玉米堆,骑在墙头上,可我往下一看,腿就软了。我硬着头皮跳下去,结果还是让人家捉住了,结果,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才流产不久,就要被逼着再次怀孕,好不容易生完了,就算在月子里也不得安宁……那些人憋坏了啊,怀胎十月,他们都不能碰我啊。你知道吗?生完孩子,我身体还没干净,就被转手卖给另一户刚死了老婆的人家啦。
“而我,程翠,第一次值两万,第二次,只值八千——冯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冯真的手陡然攥紧,他的牙根,也紧咬了起来。
程翠的语气又变得轻飘了——
“我一点儿都不爱那个孩子,我甚至不觉得他是一个生命。我好恨啊。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生而不养,生而不教,可我怎么就……也成了这样的人呢?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什么?比麻木更麻木的是什么?我怎么能不恨啊,冯真。现在你告诉我,造成这一切的,竟然只是造化弄人?我做错什么了冯真?我害过谁我得罪过谁吗,命运就这么对我?老天爷怎么这么恨我啊?”
冯真也开始哽咽。他深吸了口气,把程翠从沙发上拉起来,试图用双臂固定住她:“翠翠,我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是怪你。”程翠觉得相当无力,她直直倒在了冯真的胸膛上,几乎又泄了气,“我说过的,还能回来,还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幸运。包括刚刚乐亦跟我说的,她的那些事,真的,我特别珍惜现在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可是……”说着,忽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却又哭笑不得——
“我就是觉得,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
现在,她不怪任何人,也怪不了任何人。
乐亦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说,你不能让过去的自己,来折磨今天,和以后的自己。
冯真给她擦了擦眼泪,又捏了捏她的鼻尖,调侃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对不对?”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他的翠翠,都是那个小小年纪就懂得很多,那个屁大点事也要给他写信,那个以学业相逼,跟他斗智斗勇,最后还能考出好成绩的翠翠。
那是他的小刺猬,有时会冲他露出柔软的肚皮,有时会对他竖起一身的尖刺……是吹动了他的心,是燃烧了他的心的——
翠翠。
***
化妆师上门时,程翠和冯真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乐亦的眼皮有点浮肿,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
不过,她的精神还是很不错的。
趁着冯真去包饺子时,她偷偷问程翠:“如何?战况如何?”
程翠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捷报。”
……
相机被换上了新的胶卷,而且,及时捕捉到了婚礼上那惊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