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阁之役,保大梁城数万百姓免于蚀火,锐士营战死一百二十六人,襄州之役,广原岭匪患永绝,流民得以安居,商贾得以畅行,锐士营伤亡千余将士……”
堂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唯有窗外萧疏风雨声,与他清冷的声音相和。
“为社稷而死的将士,在诸君口中,成了屠杀百姓的罪魁,成了勾结山匪的帮凶?”他目光掠过堂上的众人,“我当然要争辩,只为从今往后,热血之士,血不白流。”
郑绮脸色苍白,无地自容般退入灯光晦暗处。
容绪知道,郑绮已经无话可答了。他于是看向江浔。
郑绮是朱璧居名士,说话有所顾忌,而江浔初生之犊,无可畏惧。
而且刚才在众人都跳出来针对萧暥的时候,江浔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在一边听着,眼中有莫测的光芒。
这种神情容绪很熟悉,江浔在酝酿什么。
容绪相信,江浔不会轻易地认输。
于是他侧目看了眼杨覆,杨覆立即会意:“还有人有话要说么?”
果然,江浔一拂衣袍站了起来,“杨太宰,学生还有话要说。”
杨覆迫不及待道,“但讲无妨。”
江浔不动声色回首看向他:“杨太宰,我记得你先前说,你们都没有接受过萧将军一针一线之利?你们确实受的不是一针一线之利。”
杨覆蓦然怔了怔:他什么意思?
容绪背后却隐约一寒,正想出言打断。就听江浔道:“若没有将军披荆斩棘,肩起这乱世的风雨,在座的诸位能在大梁城坐拥良田广厦安享富贵吗?这岂是一针一线之利?”
杨覆顿时失色,“你在说什么?”
江浔坦然,“我输了,今日输得心服口服。辜负贵人的期望了,黄金一百两,分文未取,全部封存,已经有车送到阁外。”
堂上已经陷入一片哗然,消息传出去,连阁外的百姓也群情激愤。
大雍朝极恨这种私相授予,暗中买卖交易。今日之事必然是士林几十年未见之丑闻。
花梨木箱被抬到堂前,江浔洒然上前,亲自开箱,顿时百两黄金将阁内映得辉煌璀璨。
涵青堂的廖原大声道:“是谁!?谁给你的金银?”
江浔看向杨覆等人,讽道,“百两黄金,都可以备置一营将士的铠甲兵刃,公等却用来行此下策,买通士子文人,攻击陷害萧将军。”
杨覆脸色铁青,不知所措地看向容绪。
珰地一声,容绪手中的玉狐狸坠落在地,发出突兀的声响。
他已经明白过来,他中招了。而且对方的段位实在是高。
江浔竟是一把双刃之剑。
卫宛默默看向谢映之:你这一手真是厉害。
釜底抽薪,片瓦不留。
八天前。
杨覆选定江浔和池铭,第一次深谈。
江浔回去时已是入夜。
他心里边琢磨着杨覆的意图,边走上客栈的楼梯,打开房门的一刻,就见昏暗的居室内有一人长身玉立,若月华照眼,清风拂面,整个阴暗的屋子都恍若明亮起来。
谢映之回头莞尔,“深夜来访,还望勿怪。”
……
片刻后,江浔凝视着他清若琉璃的眼眸,道:“谢玄首亲临,浔不胜感怀,但毕竟萧将军所作所为,天下多有争议,不知十天后文昌阁,玄首可会到场?”
谢映之了然道:“你想与我一辩?”
江浔眼中有熠熠火光:“是非对错,当堂澄清。”
谢映之微笑:“正如我愿。”
此番他不仅要为萧暥正名,还要让天下人看清杨覆容绪朱璧居乃至士林之面目。
“江浔,你是疯了吗?来人,把他带下去!”杨覆歇斯底里大声道。
“杨太宰不必烦劳,我自会离开”江浔飒然起身,走到大堂门口。
文昌阁外已是大雨滂沱。围观的百姓却无一人散去,众人或打伞或披着蓑衣雨布站于堂外雨中。
江浔忽然转头,冷眼看向堂内的众人,道,“诸位,最后我奉劝你们一句,今日有人替你们肩负风雨,你们却要摧之毁之,等到哪一天墙倒屋塌大厦倾颓,尔等皆如风雨中丧家之犬耳。”
说完他走出大堂,雨水如瀑布般浇下。
“好一场大雨!”江浔仰天大笑,大步走入雨中,洒然而去。
留下文昌阁里呆若木鸡的众人。杨覆颓然倒在座垫上,容绪似已回过神来,低头捡起案上的玉狐狸,手指却仍止不住微微抽搐。
云渊望着那堂前榉木箱中熠熠发光的百两黄金,和雨中远去的背影,慨叹道:“封金而去,真名士当如此。”
谢映之目光清冷,侧首道:“吩咐下去,暗中保护江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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