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灯,想想又关上,还是黑暗里比较自在。
他下了床,知道这时候醒来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喝杯草药茶,或是审查一下训练室的升级程序。上城的记者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往他房子里装间谍软件。
他在月色中赤脚下了楼,发现客厅的小灯亮着,夏天盘腿坐在沙发上,跟前放着半瓶酒,洗过了澡,头发还湿着,正在打游戏。
白敬安走下楼后,才发现睡衣因为噩梦皱巴巴的,三颗扣子没扣,隐隐能看到肩膀上一处延伸出来的狰狞伤痕,可以想见旧日的残酷,仿佛这具身体曾被利爪撕裂。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拢,但想想还是算了。
夏天从医疗舱出来时还没好利索,又接受了一番后续治疗,今天下午回的家,回来时受到了上城媒体的隆重欢迎。
到医疗部门大厅时,他们在人群里看到了迪迪。
她梳着对麻花辫,小脸绷得紧紧的。灰田松手让她过去,她走到夏天跟前,没绷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说他们回下城好不好,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讨厌这里。
白敬安就意识到,纪念秀上的事她都看见了。
夏天抬头看灰田,形象策划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样互动频繁的大型秀中,她能让迪迪好端端地出现在夏天跟前,已经尽了全力。
夏天搂着迪迪的肩膀,不停地跟她说自己没事,一点也不疼了,帮她把眼泪擦干净。他越是说,她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媒体,带她回家。一路上她黏着夏天怎么也不松手,好不容易送上床后,她还拽着他的衣袖不松开。
现在看来终于把她哄睡了。
夏天抬了抬下巴打招呼,白敬安也点了下头,走过去给自己泡了杯草药茶。
——医疗部门给他开的,上城最近很流行这个,说是能感到大地的能量,也不管他们其实是浮在天上的,跟大地攀什么亲戚。
他拿了热茶,在夏天旁边坐下,对方手边的桌上放着半瓶酒,没有杯子,看来懒得用。
夏天看了他一眼,肯定看到了伤口,但什么也没说。
那人在打的游戏是新款的《禁闭7》,N区大屠杀背景,灰田放在这儿的,说赞助商想让他们玩一遍说说感想。
这会儿,主角待在一间小屋子里,有点像溪宁街附近的民居,四处散落着些机车和枪械零件,那片住的大都是修理工。
白敬安想起两天前,那些人给他看夏天在N区大屠杀里的视频……夏天当时也在那里,还是个孩子,但活了下来。居然活了下来……
他伸出手,直接拿起夏天桌前的半瓶酒,喝了一口,没再理会草药茶。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喝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涌进胃里,口味可够烈的。
夏天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盯着前方的大屏幕。里面是一片惟妙惟肖的下城建模,阴暗而破碎,白敬安觉得自己仿佛还笼罩在刚才的梦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当时在那里。”
夏天按了暂停键,转头看他。
白敬安坐在沙发的阴影中,月色的微光落在脸上,有种黑暗的东西从他举手投足间渗出来。从修罗场回来的人身上会有这种感觉。
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接着说道:“N区大屠杀时,我在N7区,之前也一直在。”
夏天没说话,等他说下去。
“我参与了所有事。”白敬安说道。
他又拿起那半瓶酒,灌了一口,样子十分熟练。
“我大概十二或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离杀戮秀赛场越来越近,我想我是有点崩溃……所以去了下城。”他接着说道,“我父亲从N7区来,他的父亲也生活在那里,我只能想到那个地方。”